“等这些叶子再落三十次,我们就都是厉害的人物了。”
我站在矿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不禁想起泰山脚下那片六月的树荫,想起了轩冠诚说的那句话。那时的阳光不是现在这样泼在脸上的烫,是碎在松针缝里的金,落在老太太青布衫的褶皱里,像谁撒了把碎米。
那是1993年的夏天,大学一年级刚刚结束的六月,空气里飘着槐花和油墨混合的味道。轩冠诚背着他那个军绿色的挎包,里面装着刚买的《三国演义》,硬拉着我去虎山公园。
“再过两年就毕业了,以后指不定去哪,先去拜拜泰山奶奶,求个稳当。”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钢城口音,“稳当”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我那时候不信这些。十九岁的年纪,觉得所有算命、求神都是骗人的把戏,不如多背两个专业公式实在。但轩冠诚是班里的团委书记,平时帮我抄过不少笔记,我实在抹不开面子,就跟着他去了。
从矿院到山脚只要走二十分钟。路两旁全是卖香火和纪念品的小摊,轩冠诚一路都在说他的规划,说以后要进钢厂,要当技术员,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他父亲是钢城厂的工人,母亲在村里种地,家里还有个妹妹在读初中。
“我跟你说,咱从厂矿出来的,除了学好专业,没别的出路。”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神亮得像实验室里的镁光,“等咱毕业了,都进大厂,到时候互相照应。”
我没他那么多想法。我家在县城,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在供销社上班,日子不算富裕但也安稳。我就想毕业回老家当个技术员,每天下井、检修,周末陪父母逛逛公园,一辈子平平静静的就好。
到虎山公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太阳还挂在天上,但一进公园就凉快下来。路两旁的松树长得特别高,树枝互相搭着,像搭了个绿色的棚子。地上落着一层松针,踩上去软软的,还有股清香味。公园里人不少,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像我们一样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说着笑着。
轩冠诚一路都在找道观,说要去拜王母娘娘。他说他奶奶告诉他,王母娘娘管姻缘和事业,拜了准灵。我跟在他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周围的景致。湖边有几棵柳树,枝条垂到水面上,风一吹就晃,把水面晃得全是碎光。有几个小孩在湖边扔石子,笑声传得很远。
走到王母娘娘庙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她穿着一件青色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子别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她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在晒太阳,又像是在打盹。庙门口没有其他摆摊的,就她一个人,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桌,上面铺着一块深蓝色的布,放着几枚铜钱和一个罗盘。
“这老太太看着不像骗子。”轩冠诚停下脚步,小声跟我说。
我撇了撇嘴,没说话。在我看来,只要是摆摊算命的,都是骗子。他们无非是察言观色,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人自己往里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