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忙完了春种,百姓们肩上的担子稍稍轻了些。

有熟悉地形的乡民带路,本该是行军速度最快的一段。

然而,这八百人的队伍,速度却不增反降。

更奇特的是,混在队伍里带路的百姓,反而越聚越多,像滚雪球一般。

每经过一个村落,张澈总会下令暂停行军。

无论时间长短,都带着士兵们下马,帮村民们犁上几垄地,播下几畦种。

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何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三日过去,队伍穿过了数个村庄。

他们出发时只带了十日军粮,如今非但未见消耗,每个士兵的兜里反而被塞满了乡亲们硬给的干粮、鸡蛋甚至腊肉。

夜晚在村中扎营,根本无需安排岗哨,自有主动守夜的村民为他们警惕四方。

“爷……我这辈子没这么累过……不过,好像……也挺好?”

杨松一边吭哧吭哧的跟着走,一边擦着汗,对旁边的张澈小声嘀咕。

他看着前方主动帮他背行李的半大孩子,和旁边笑着给他塞鸡蛋的大娘,脸上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

张澈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杨大人,这‘挡箭牌’,可是千金难买。”

八百人马一边赶路,一边帮百姓干活。

一路走,一路帮。

又三日过去,队伍终于在清晨时分,抵达了山脉边缘。

“小将军,下了这座山,顺着官道往西再走五十里,就能绕到酸枣城的屁股后头啦!”

一位被推举出来的老丈紧紧拉着张澈的手,满脸都是不舍与担忧:

“可那边……听说扎满了官军的营盘,刀枪如林哩。”

“小将军此去,千万千万要平安啊!”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言语淳朴却真挚:

“小将军,你们打下了酸枣,就别走了成不?”

“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对俺们庄稼人这么客气的兵爷!”

“将军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定能旗开得胜!”

“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啊!”

百姓们或许不懂经史子集,不明天下大势。

但他们懂得最朴素的道理——谁真心对他们好,他们便念谁的情,记谁的恩。

“全军听令!”

张澈早已披甲,手握长枪,翻身上马,迎着朝阳,神采奕奕。

八百精锐闻令瞬间而动,迅速从休憩状态转为战斗阵型,肃杀之气陡然弥漫开来。

“留足三日口粮,其余粮秣,全部扔到原地。”

士兵们毫不犹豫的解开行囊,将里面剩余的烙饼、肉干尽数掏出,整齐堆放在地上。

“目标酸枣!全速前进!”

命令一下,将士们握紧兵刃,转身欲向山下冲去。

“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将军!”

百姓们顿时急了,一拥而上,堵住了去路。

纷纷将地上的干粮捡起来,拼命往士兵们怀里塞。

“吃的都留给俺们了,你们打仗饿着肚子怎么行?快拿回去!拿回去!”

“乡亲们!心意我们领了!”

张澈心中暖流与酸楚交织,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前世学的。

人民子弟兵的刀枪,永远不会朝向人民。

他当即将手中长枪重重顿入土中,吐出一口浊气:

“带太多干粮,反而拖慢行军速度!这些就留给乡亲们,分了吧!”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会有新的太守,来接管这里。”

“此间之事,切莫为外人道,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你把百姓放在心上,百姓把你举过头顶。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哽咽声。

百姓们不再言语,只是固执的、一遍遍的将食物塞向战士们,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祝福和力量也一并传递过去。

“好了!都别围着了!”

人群中一位长者猛地吼道:“再耽搁下去,误了小将军的大事,咱们谁对得起将军的恩情?!”

“让开!都给将军让路!”

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强忍着不舍,默默地让开一条通道。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张澈身上,充满了担忧与祈盼。

“爷……”

杨松看着这一幕,鼻头一酸,连忙别过脸去,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

“该死……这荒山野岭的,风沙真大,迷了老子眼了……”

张澈胸腔起伏,最终还是在拨转马头前,俯身对那位带头的老丈低声嘱托:

“老丈,若将来有一天,此地实在艰难……可举村往南,去汉中寻太守张鲁,只需告诉他……”

他顿了顿,沉声道:

“‘正以治邪,一以统万’。”

言罢,不再停留,一夹马腹,率着八百儿郎,如离弦之箭,向着山下官道疾驰而去!

身后,是久久不愿散去的百姓,和堆满路边的粮袋。

......

酸枣联军大营。

太守张邈坐于主位,满面愁容

“张澈大军如今原地扎营,进也不进,退也不退,如何是好?”

山阳太守袁遗不屑地嗤笑一声:“一个凭借董卓宠爱骤升高位的黄口孺子,懂得什么兵法?”

“不过是虚张声势,拖延时间,妄想等待吕布或张济破敌后回师救援罢了!”

东郡太守乔瑁闻言哈哈大笑:

“袁太守所言极是!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吕布已被本初公死死拖在河内,颍川的张济也与孔融、陶谦他们打得难解难分,谁有闲工夫来救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说着,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诸位,且听我一言!”

兖州刺史刘岱站了起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我等切不可大意!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那张澈的分兵疑阵?倘若他暗中派出一支奇兵,绕过酸枣,袭我后方,届时前后夹击……”

“哼!”乔瑁冷笑着打断他,“刘刺史莫非是被那张澈小儿吓破了胆?”

“岂不闻‘大军一动,地动山摇’?两万人马的调动,岂能瞒天过海?”

张邈也摆了摆手,显得成竹在胸:

“刘使君多虑了,我早已通令辖下各县城、村镇严加戒备,发现任何敌军踪迹,立刻飞马来报!”

“那些贱民虽然愚昧贪婪,但这种有赏钱可拿的事情,定然争先恐后。”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曹孟德亲自率军在前沿与张澈对峙。”

“方才还有军报传来,确认敌军大营兵力未有减少,旗号依旧,并无异动。”

“诸位还是安心养精蓄锐,准备与敌决战吧!”

......

官道之上,张澈率部疾驰。

“爷!您慢点儿!”杨松气喘吁吁的打马追上,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两颗煮鸡蛋,咧嘴笑道:

“嘿嘿,刚那村口百姓硬塞给我的,爷,您先垫垫肚子!”

“嗯?”张澈脸色倏地一沉,勒住马缰:

“杨松!你拿百姓东西了?”

气氛瞬间凝固。

杨松脸上的笑容僵住,嘴角慢慢垮下,随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拔高音量,几乎跳起来:

“谁白拿了?!谁白拿了!”

“我给了钱的!十两!整整十两雪花银!我给那小姑娘了!”

“我杨松现在办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公平买卖!”

说罢,气呼呼扭过头去,腮帮子鼓得老高。

张澈愣住了,有些诧异。

这世道,铁公鸡还能拔毛了?

“好了,误会你了!”张澈缓了缓神色,语气放缓:

“回去之后,我便下令,解了你杨府的禁足令。”

杨松瞬间变脸,喜笑颜开地凑上来:

“嘿!我就知道!爷您最是明察秋毫,体恤下情!”

距离酸枣已不足五十里,轻装疾进,一日可达。

山外地势开阔,已无险可依,张澈索性不再隐藏行迹,严令不得践踏道旁农田,全军沿官道直扑酸枣方向。

明哨、暗哨已经全面铺开,提前开路,解决敌军探子。

八百精锐,不打旗号,风驰电掣般掠过官道。

这突如其来的兵马,吓得沿途百姓商贩纷纷抱头躲避。

都以为是前线哪位诸侯又调来的援军,或是哪部兵马紧急换防,无人敢上前阻拦。

甚至连途经的官府差役也都躲得远远,生怕耽误了“军国大事”。

这倒是让张澈喜出望外,此地官府已经无能到这个地步,行军速度都快了几分。

至傍晚时分,落日熔金,霞光万道。

八百人马这才止住脚步,驻扎在路边,原地休整。

虽然连续干了几天农活,但这些对于饱受训练的精锐来说,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每天晚上都在村庄扎营,不用放哨,睡的安稳。

“天黑之后,大战将起。你先找个稳妥地方躲起来,待战事平息,再来与我会合。”

张澈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啃着干粮,拿脚尖踢了踢杨松。

“不行!”

哪知杨松竟一口回绝,猛地站起身,胖脸上竟显出几分罕见的严肃:

“咱也不是光吃饭不干事的!我也要上阵!”

“爷,您拨给我十个人,我……我给您押阵!”

张澈颇感意外,打趣道:“哟?杨大人这是要临阵磨枪?该不会是想趁机……”

“谁跑谁是他娘的孙子!”杨松像是被踩了尾巴,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我杨松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话音未落,张澈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只听得一道马蹄声响起,扭头望去,后方尘土飞扬。

杨松“哧溜”躲到张澈后面,瑟瑟发抖。

而那八百精锐,无需任何指令,瞬息间丢下手中食物,抄起兵刃。

以张澈为核心,结成了一个战斗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