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樊川,黄土官道。
几卷圣贤书被狠狠踩在尘埃里。
“没钱?没钱还读甚鸟的圣贤书,考甚鸟的功名?”
一个满脸横肉的泼皮头子,揪着一个青衫书生的衣领,唾沫横飞。
那书生约莫二十出头,头戴方巾,身形单薄,一个被扯破的包裹挂在肩上,散出几本残卷。
另一个矮胖泼皮一脚踏在书堆上,讥笑道:“‘中庸’、‘论语’,这玩意儿能填饱肚子么?能换几斤白面?”
书生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被污损的书册,嘶声道:“尔等劫我行囊便罢,为何要辱我经卷!此乃……此乃学生十年心血!”
“心血?”那矮胖子哈哈大笑,拾起一本《孟子》,作势欲撕,“老子今儿就给你点把火,暖暖你这书呆子的心血!”
“住手!”
一声断喝,恍若平地起雷,震得几个泼皮耳中嗡嗡作响,心头一颤。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自道旁松林中大步踏出,身后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那汉子一身粗布衣衫,貌相敦厚,一双眸子却沉渊凝岳,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泼皮头子上下打量他,见其穿着鄙朴,手上也无兵刃,胆气复壮,骂道:“哪里来的土佬,敢管你爷爷的闲事?”
那汉子并不答话,只走到书生身前,一双眼睛睨着泼皮头子,沉声道:“放下不属于你的东西。”
“给你脸了!”泼皮头子狞笑一声,一记黑虎掏心,拳头带着风声,直捣汉子胸口。
那汉子竟不闪不避,只等拳风及面,才倏地伸出右手,不拿不抓,只五指一拢,便如铁爪般将对方手腕牢牢钳住。
泼皮头子只觉腕骨剧痛,一身力气霎时泄了个干净,口中“啊呀”大叫。
汉子手臂微一回转,向外一送,一股浑厚内劲发出。
那泼皮一百四五十斤的身子顿时向后飞出,撞在另一同伙身上,滚作一团,半晌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余下两个泼皮见状,面色大变。
那矮胖子眼珠一转,从腰间掣出一柄尺来长的牛耳短刀,厉声喝道:“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剁了他!”
话音未落,便与另一同伙分左右扑上,刀光映着人影,甚是凶悍。
那汉子身形不动,仅左掌一推,右袖一拂,两股刚猛无俦的劲风分袭而出。
只听“噗、噗”两声闷响,那二人脸上各自添了个清晰的五指血印,身子陀螺般急转了数圈,双双坐倒在地。
前后不过眨眼之间,四个泼皮无赖便都躺在地上呻吟。
汉子这才回过身,见那书生兀自呆立,便蹲下身,帮他拾起散落的书籍。
叶无忌这才如梦初醒,看着满地狼藉,尤其是那几本印满泥污、书页卷曲的经史子集,眼圈一红,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他对着汉子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壮士高义,学生……学生叶无忌,铭感五内!”
汉子摆摆手,声音淳厚:“路见不平,理当出手,先生不必多礼。”
他见叶无忌形容憔悴,便问道:“先生这是要往何处去?”
叶无忌长叹一声,捡起那本被撕坏的《孟子》,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拂拭着泥尘,苦涩道:“学生寒窗十载,侥幸得了个功名,本欲进京求取前程。谁知……盘缠被劫,连这几本伴读之物亦遭此劫难。”
说到此处,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文弱书生,竟蹲在地上,抚着破损的经卷,如孩童般放声痛哭。
汉子见他如此,心中也是不忍,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递过去:“先生休要过分伤怀。这点银子权作盘缠。天无绝人之路,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叶无忌抬起泪眼,连连摆手:“壮士已救我于水火,怎能再受此恩惠!万万不可!”
汉子道:“我辈江湖中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十年苦读不易,莫要因这点挫折便折了心气。”
“江湖中人?”叶无忌微微一怔,这才定睛细看。
眼前这汉子气度沉稳,举手投足间那股举重若轻的宗师气派,绝非寻常庄稼汉所能有。
叶无忌站起身,再度郑重行礼:“敢问壮士高姓大名?今日大恩,学生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寸进,定当衔环以报。”
汉子微微一笑,道:“报答倒是不必。在下姓郭,单名一个靖字。”
“郭……郭靖?”
叶无忌身子一震,嘴巴微张,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郭靖,又猛地转头,望向旁边那个眉宇间带着三分正、七分邪气的少年,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骤然绷断。
郭靖?
哪个郭靖?是那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
叶无忌手脚一阵冰凉。
他来到这个世间二十年,从牙牙学语到苦读圣贤,所思所想,皆是科场得意,青云直上。
可眼前这个人,却告诉他,他叫郭靖。
“壮士……你……你说你叫郭靖?”叶无忌的声音已然发颤。
郭靖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正是。这位是我的子侄,杨过。”
杨过!
叶无忌身子剧烈一晃,险些再次栽倒。
郭靖,杨过……此地是陕西樊川,去往终南山……
一切都对上了。
他所处的,根本不是什么架空的历史朝代,而是神雕侠侣的江湖!
“哈哈……哈哈哈哈……”
叶无忌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最后竟带上了哭腔。
他指着地上的《大学》、《中庸》,又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
“十年!我读了十年书啊!”
他一把抓起那本破烂的《孟子》,高高举起,又狠狠摔在地上,“读这些有何用?有何用!”
郭靖与杨过都吃了一惊。郭靖上前一步,关切道:“叶先生,你……你这是怎的了?”
杨过则躲在郭靖身后,探出头,小声嘀咕:“郭伯伯,这书生莫不是被吓疯了?”
叶无忌充耳不闻。
他满脑子都是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蛤蟆功、弹指神通……
在一个武学为尊的世道,他竟皓首穷经十年,去背那“子曰诗云”,这岂非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猛地冲到郭靖面前,双手死死抓住郭靖的胳膊,急切问道:“郭大侠!我问你,尊夫人是否姓黄名蓉?令岳可是人称‘东邪’的黄药师?”
此言一出,郭靖脸色陡然一沉,眼眸中精光暴射。
他与黄蓉之事,江湖上知者不少。
但岳父黄药师性情孤僻,极少在人前提及。
眼前这书生竟一口道破,且神情癫狂,绝非寻常道听途说。
郭靖反手一扣,已将叶无忌的手腕拿住,那手劲便如一道铁箍,勒得他腕骨格格作响。
叶无忌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喃喃道:“是真的……竟全是真的……那我这十年……算什么?”
他双腿一软,顺着郭靖的胳膊委顿在地,神情惨然:“完了……全都完了……”
郭靖见他神智混乱,手上劲力稍松,但眼中疑云更重:“你究竟是何来路,如何识得我岳父名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