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的事一时没有进展,陆延州回来安排后续工作,这会儿刚走到家门口。
“什么事,吴婶?”陆延州问。
“我跟小林在打种菜的框子呢,锯木板锯不动,你说她那么瘦哪里有力气啊,”吴婶说着把门拉开让陆延州进来,“您帮忙锯一下。”
举手之劳,陆延州当然愿意。
抬步走进院子里,打眼对上林宝珠,她“咻”得一下就移开了目光。
陆延州微皱眉,仔细思索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女人,又或者他真那么不讨喜?
没等细想,吴婶已经张罗开了,“来来来,小林你歇着去,让陆副团帮忙拉两下。”
林宝珠还未让开,男人已经到了跟前。高大的个子挡住斜照的夕阳,身前的风似也被他遮去,林宝珠浑身都刺挠起来不舒坦。
陆延州伸手来拿锯子,“我来吧。”
林宝珠不想碰到他只得松手,往后让了让。
“锯在这?”陆延州问。
男人青筋鼓起的手按在木板旁,锯子利落对上她们原先弄出的小缺口上。
林宝珠‘嗯’了声,弯腰去整理旁边的木板没再看他。
旁的吴婶觉出些奇怪,小林蛮热心的人啊,怎么一下不吭声了。转念想,八成是她家里的男人不像话,所以看到男人都讨厌。
陆延州也是话少,问清楚了袖子一卷就开始锯。
他身形高抬腿踩着木板浑身像张紧绷的弓,结实的肌肉撑住白衬衣。那生锈的旧锯子在他手里格外听话,拉几下木板应声而裂,正正好好的长短。
林宝珠伸手去拿木板,陆延州淡声说:“我来吧。”
林宝珠刚要拒绝,门口传来说话声,巷子里的邻居看到吴婶跟她打招呼,吴婶出去唠嗑,就这功夫陆延州已经拿着木板钉了起来。
“陆副团,不麻烦你了……”
林宝珠皱眉,心中已然反感。
如果她和陆延州毫无关系,会觉得这男人热心肠。
但偏偏是她的丈夫,一个连她跟女儿都不管的丈夫,却在帮‘陌生女人 ’的忙,这些年哪怕他回家一次,她和年年都不至于过成这样。
林宝珠心中只觉讽刺和酸涩。
陆延州却是当没听见,搭把手的事,有说话的功夫已经弄好了。
“弄好了。”
他起身放下锯子准备走,目光又在女人身上莫名停住。
林宝珠没吭声也没说谢谢的打算,弯腰去把框子上的木刺清理掉。
她太瘦了,薄薄的衣服下骨头嶙峋,皮肤下的青筋淡淡的,没有血色的苍白,陆延州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么会瘦到这种地步。
“你……”
他刚要开口,林宝珠已经提着木框子去水龙头旁自顾冲洗。
陆延州:……
显然对方不喜自己,作为一个人民子弟兵,陆延州到哪老百姓的态度都蛮好很少被这么不待见,他莫名想起季征说得那句‘她看起来讨厌你’。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陆延州准备走,看到她那个大眼睛的闺女坐在小凳上看自己。
小女孩比女人肉乎,但也不算正常孩子的敦实,还是偏瘦小,发尾发黄,营养不够。
女人应该很疼这个孩子,给她扎了两根小辫子,绑着小头花,别了发卡子。
小丫头着实长得可爱,眼睛葡萄似的,有对小酒窝。
“你叫什么名字,吃糖吗?”
鬼使神差,陆延州在口袋里掏出颗糖递过去。
小丫头不接,把小手背到身后。
陆延州:……跟她妈一样。
“吃吧,公安局那阿姨让我带给你的。”
这糖还真是记录员小赵听说他住这母女旁边,让带给孩子的,还连连说了几声这母女看着很苦。
年年眼睛只看了一眼糖果就盯着陆延州瞧,认认真真地瞧。
陆延州被她这模样逗了下,问:“看我做什么?”
小丫头不吭声,还是盯着他。
夕阳斜照,树影斑驳。
年年的小凳在走廊台阶上,陆延州站在院里。
林宝珠回过头,就见一大一小那么看着。
她心紧紧揪了下,放下木框快步过去站在了两人中间,“陆副团还有什么事?”
语气不好,陆延州觉得她像个护着小鸡崽的母鸡……
“记录员让我给小孩带的糖,给她吧。”
陆延州说完,林宝珠才看到他手里拿着几颗糖。
不想多纠缠,她一把抓过来,“谢谢,陆副团可以走了吗?”
这句话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陆延州倒也识趣:“打扰了。”
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院子。
男人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林宝珠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
她低头看看手心,糖被捏得皱巴巴,无法再回到平整。
手指被小手牵住,年年站在台阶上叫她,“妈妈。”
“嗯,”林宝珠应她,回头整理孩子稍乱的小碎发。
年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小声说:“妈妈,他是爸爸。”
“嗡”地一声。
林宝珠像是听不见了声音,缓了几秒才艰涩问:“年年说什么?”
年年小眉头皱起,像是在妈妈几秒钟的反应里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犹豫着不敢再开口。
林宝珠叹息,弯腰凑近孩子放柔了声音,“妈妈没听清,年年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他是爸爸吗?”
年年问完,忐忑看着她。
爸爸……
陌生又熟悉的词。
年年晓得,陆小明的爸爸是大伯,陆小明捣蛋挨别人打,大伯会发火去教训别人。
隔壁王奶奶家的红红也有爸爸,他的爸爸更好,过年给红红买了漂亮的新棉衣。
年年也有爸爸的。
王奶奶说爸爸是个厉害的军人,会抓坏蛋。
年年以前问妈妈,妈妈说不清,她就去问奶奶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可奶奶说爸爸不喜欢她和妈妈,不回来了,不要她们了。
林宝珠看着孩子天真的双眼,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你怎么知道的?”
年年眼睛弯了一下,“妈妈枕头里面有本本,上面照片。”
哦,是结婚证。
当年陆延州走得匆忙,只留下一本结婚证。
因为那上面有两人的照片,傻傻的林宝珠当宝贝似得藏在枕头里,周大菊曾经要拿去,她还为了那结婚证破天荒跟周大菊闹脾气。
周大菊破口大骂,“拿结婚证啥屁用,男人都不回来!”
那时候的林宝珠听不懂,只晓得自己抢到了结婚证,还傻呵呵藏起来。
“妈妈……”
林宝珠从回忆里回神,点点头说:“是你爸爸,年年喜欢他吗?”
小丫头抿唇。
几分钟前,父女俩就在这台阶上遥遥相望。
此时,又换成了母女俩。
年年小嘴巴瘪了瘪,埋头扑进妈妈怀中。
“不喜欢,爸爸不要年年和妈妈,不喜欢…爸爸…”
孩子抽噎说着,林宝珠心疼得不行,在台阶上坐下把她抱到怀里。
哪有孩子不喜欢亲爸呢。
她这么小,每每看到村里小孩骑在爸爸脖子上,上山下河带着去耍,小丫头眼睛都是亮的。
刚懂事那会儿常问:“妈妈,年年的爸爸呢?”
“年年不乖,爸爸不要年年了吗?”
“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周大菊和李连芬总说,陆延州不要她们母女,一个扫把星,一个小扫把星。
年年就觉得是自己不好,所以没有爸爸。
泪珠挂在她小脸上,年年倔强擦一把,“不,不喜欢爸爸。”
林宝珠轻拍她背哄着,“不哭,不怪年年,是他不喜欢妈妈才不回来,年年以后只跟妈妈在一起,好吗?”
年年点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妈妈给年年找新爸爸。”
原本伤感的情绪被孩子天真的话打断,林宝珠一下没忍住笑出来,“行,以后给你找新的,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
“真的?”年年破涕为笑。
林宝珠说:“真的,高兴了吗?”
小丫头点着脑袋,撒娇窝在妈妈怀里。
围墙之隔。
陆延州站在隔壁二楼的走廊望着,猛猛打了个喷嚏。
那母女俩怎么又哭又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