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上一年级后的第一次考试,拿了一张不及格的试卷回家。
莫怡坐在餐桌前,盯着那张满是红叉的语文试卷,手指微微发抖。
"陈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告诉我,为什么连最简单的拼音都写错?"
陈斌低着头,小手揪着衣角,声音细如蚊蚋:"我……我忘了……"
"忘了?"莫怡的声音陡然提高,"我每天晚上陪你复习到九点,你说你忘了?"
陈斌被她的语气吓得一哆嗦,眼眶瞬间红了。
莫怡猛地站起来,从墙角的扫把上抽下一根细竹条——这是她小时候犯错时,母亲用来教训她的"家法"。
"手伸出来。"
陈斌惊恐地看着那根细长的竹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妈妈,我错了……"
"伸出来!"
就在竹条即将落下的瞬间,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张黎推门而入。
"怎么了?"他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目光迅速从莫怡手中的竹条移到陈斌哭花的小脸上。
"张爸!"陈斌像看到救星一样,飞快地躲到张黎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
张黎弯腰把陈斌抱起来,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考试没考好?"
陈斌抽抽搭搭地点头。
莫怡气得胸口发闷:"你别惯着他!这么简单的题都能错,以后怎么办?"
张黎温和地接过她手中的竹条:"教育孩子不是靠打的。"
"那你来教!"莫怡把试卷拍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重重关上门。
张黎叹了口气,把陈斌放在沙发上,拿出试卷仔细看了看:"确实错得有点多。"
陈斌低着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张爸,我是不是很笨……"
"不笨。"张黎揉了揉他的头发,"但下次要更认真,好吗?"
陈斌用力点头。
"去洗把脸,然后我们重新做一遍这些题。"
等陈斌乖乖去卫生间后,张黎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莫怡?"
里面没有回应。
他推开门,看到莫怡坐在床边,肩膀微微发抖。
"别气坏了身体。"他轻声说。
莫怡抬起头,眼睛通红:"我不是气他考不好,是气他不用心!陈列以前……"她的声音哽住了。
张黎知道她要说什么——陈列生前最重视教育,常说要把陈斌培养成比他更优秀的人。
"他会进步的。"张黎递给她一张纸巾,"慢慢来。"
莫怡接过纸巾,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劝陈列?"
张黎笑了笑:"他比你还急性子,陈斌三岁时背不出唐诗,他气得把书都摔了。"
这个小小的回忆让莫怡的表情柔和下来。她看着张黎走向门口的背影,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的大小矛盾,最后都是由他来调和的。
就像现在,客厅里已经传来陈斌和张黎一起读拼音的声音,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
莫怡擦干眼泪,悄悄推开门缝,看到张黎正耐心地指着试卷,而陈斌仰着小脸,眼里满是崇拜。
这一刻,她心中的怒气突然消散了大半
周末的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客厅。
莫怡正在打扫卫生,收音机里突然播放起一首熟悉的旋律——那是她和陈列在大学舞会上跳的第一支舞曲。
她的动作顿住了,扫把从手中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陈列笨拙的舞步,踩到她脚时尴尬的笑,还有舞曲结束时那个青涩的吻……
不知不觉中,她随着音乐轻轻摇摆,双手虚抱,仿佛怀中还有一个看不见的舞伴。
"想不到你还会跳舞。"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莫怡猛地回神,看到张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手里提着刚买的菜。
她的脸瞬间红了:"我……只是随便动动。"
张黎放下袋子,走到她面前,弯腰捡起扫把:"这首曲子,我很久没听到了。"
莫怡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这首曲子?"
"《Por Una Cabeza》,"张黎轻声说出曲名,"探戈名曲。"
还没等莫怡反应过来,张黎已经放下扫把,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动作:"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他的姿态优雅得不像话,手臂的弧度,微微低头的角度,都像是专业舞者。
莫怡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掌心。
张黎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一带就将她拉入怀中。他的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腰,带着她随着音乐旋转。
莫怡惊讶地发现,张黎的舞步比陈列娴熟太多,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踏步都恰到好处,让她这个多年不跳舞的人都跟得毫不费力。
"你跳得真好……"她不由自主地说。
张黎的嘴角微微上扬:"大学时学过。"
他没有告诉她,当年正是他教会了陈列这支舞。那个暑假,陈列为了在新生舞会上邀请莫怡,硬是拉着他练习了两个星期。
音乐进入高潮部分,张黎带着她做了一个漂亮的旋转。莫怡的裙摆飞扬起来,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青春的夏日,只是眼前的舞伴从笨拙的陈列变成了优雅的张黎。
曲终时,他们停在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莫怡能闻到张黎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甚至能听到他略快的心跳。
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终,张黎退后一步,绅士地鞠了一躬,就像他们只是普通的舞伴。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去准备晚餐。"
莫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跳得厉害——不知是因为舞蹈,还是那个未完成的拥抱。
那天晚上,张黎说有急事要出门一趟。
莫怡正在给陈斌讲故事,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孩子睡下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张黎跳舞时的温度。
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她。张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还没睡?"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等会儿就睡。"莫怡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这是?"
张黎走过来,把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莫怡疑惑地接过:"现在能打开吗?"
"进房间再拆吧。"他的声音有些异样,"我……先去洗澡。"
莫怡抱着盒子回到卧室,轻轻关上房门。盒子不重,但拿在手里莫名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盖子——
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静静躺在里面。
深蓝色的布料,银色的警号,肩章上的星星……这是陈列的警服!
莫怡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件衣服,突然在领口处摸到一点硬物——那是一根已经干枯的短发,陈列的头发。
她猛地将警服抱在怀里,深深埋首其中。两年多了,她终于有了一件真正属于陈列的物品。更不可思议的是,警服上竟然还残留着淡淡的气息——那种混合着薄荷洗发水和陈列特有体味的熟悉味道。
莫怡贪婪地呼吸着,不敢哭出声,生怕泪水会冲散这珍贵的气息。
她不知道张黎是如何找回这件警服的。要拿到这件制服,张黎一定动用了很多关系,欠了不少人情。
想到这里,莫怡的心揪成一团。她轻轻展开警服,发现内侧口袋里有张纸条:
"最后一次任务前换下来的,一直保存在证物室。现在,它该回家了。"
字迹是张黎的,但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写不久。
莫怡将警服小心翼翼地铺在床上,然后整个人蜷缩在它旁边,像拥抱着一个无形的守护者。
那一夜,她第一次笑着梦见了陈列。在梦里,他们回到了最后一晚,陈列温柔地吻她的额头,说:"我永远爱你,但你要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清晨,莫怡比平时醒得早。
她轻轻抚平床上的警服,将它重新叠好放回盒子,然后走出卧室。
厨房里传来煎蛋的香味,张黎已经起来了,正在准备早餐。
莫怡走到他身后,轻声说:"谢谢。"
张黎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继续翻动锅里的鸡蛋:"不客气。"
"我是说那件警服。"莫怡向前一步,"你一定费了很大功夫。"
张黎关上火,转身面对她:"证物保管处的老周是我警校同学,他帮忙留着的。"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莫怡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张黎,"她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这么做?"
阳光从厨房窗户斜射进来,在张黎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轻声说:"因为你也该有一件能抱着哭的东西。"
这个回答让莫怡的眼泪瞬间涌出。是啊,两年多了,她连一件能真正寄托哀思的物品都没有。没有墓地,没有骨灰,甚至连一张完整的照片都因为匆忙搬家而遗失了大部分。
张黎递给她一张纸巾:"别哭,一会儿陈斌该醒了。"
莫怡擦干眼泪,突然问道:"你昨晚为什么请我跳舞?"
张黎的手顿了一下:"只是……听到音乐一时兴起。"
"那支舞,"莫怡轻声说,"是陈列第一次和我跳的。"
"我知道。"张黎的声音很轻,"是我教他的。"
这个答案让莫怡愣住了。
"那年暑假,他天天拉着我练习,说一定要在新生舞会上邀请你。"张黎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他踩坏了我两双皮鞋。"
莫怡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带着笑的:"所以他后来跳得那么差,是因为你这个老师不行?"
张黎也笑了:"是他太笨。"
阳光洒满厨房,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这一刻,谈论陈列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而是变成了温暖的回忆。
陈斌的房门打开了,小家伙揉着眼睛走出来:"妈妈,张爸,你们在笑什么?"
莫怡弯腰抱住儿子:"在笑你爸爸以前有多笨。"
"爸爸很笨吗?"陈斌好奇地问。
"特别笨。"张黎一本正经地说,"连跳舞都要学好久。"
陈斌咯咯笑起来:"那我比爸爸聪明!我昨天考试全对了!"
莫怡和张黎相视一笑。在这个平凡的清晨,某种新的平衡正在这个家里悄然形成——他们可以笑着回忆陈列,可以坦然面对彼此,而陈斌,终于能够以健康的方式记住他的父亲。
张黎转身去盛煎蛋,莫怡则带着陈斌去洗漱。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既不忘却过去,也不辜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