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张黎被停职的那天,上海下了一场暴雨。

莫怡正在厨房准备早餐,收音机里播报着即将到来的台风预警。陈斌坐在餐桌前,晃着小腿背课文,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往常这个时候,张黎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张爸今天睡懒觉了吗?"陈斌咬着吐司,含糊不清地问。

莫怡擦了擦手,望向紧闭的卧室门:"可能昨晚工作太累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莫怡打开门,看到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其中一人她认识,是张黎的直属上司林队。

"莫老师,张黎在家吗?"林队的语气比平时生硬。

"在的,请进。"莫怡侧身让开,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张黎似乎听到了动静,卧室门打开,他已经换好了警服,但领带还没系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林队?"张黎皱眉,"出什么事了?"

林队看了一眼莫怡和陈斌,压低声音:"能单独谈谈吗?"

张黎点点头,带他们进了书房。门关上的瞬间,莫怡听到林队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你疯了吗?私下接触证物保管处?还拿走了陈列的警服?"

莫怡的手猛地攥紧了围裙。

书房里的谈话持续了二十分钟。

莫怡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陈斌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地坐在她旁边,小声问:"妈妈,张爸是不是惹麻烦了?"

"不会的。"莫怡勉强笑了笑,"大人们只是在谈工作。"

书房门终于打开,林队和另一名警官走了出来,脸色依旧难看。张黎跟在后面,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张黎同志,即日起停职接受调查。"林队公事公办地宣布,"请于今日下午三点前上交配枪和证件。"

莫怡猛地站起来:"林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莫老师,"林队叹了口气,"这是内部纪律问题,请您理解。"

张黎轻轻按住莫怡的肩膀:"没事,我去收拾一下。"

等两名警官离开后,莫怡冲进书房:"怎么回事?是因为那件警服?"

张黎正在摘肩章,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有人举报我滥用职权,私自调取证物。"

"是我害了你。"莫怡的声音发抖,"我不该问你要那个……"

"不只是为了你。"张黎突然打断她,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陈斌有权知道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有一件能触摸到的遗物,而不只是听我们说'你爸爸是英雄'!"

这是张黎第一次对莫怡发火。

莫怡愣住了。

张黎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抱歉,我不该吼你。"

"不,你说得对。"莫怡的眼眶发热,"陈斌需要这些……但代价不该是你的职业生涯。"

张黎摇摇头,把摘下的肩章放进盒子里:"我早该想到会有人盯着这事。局里最近在整顿纪律,我撞枪口上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莫怡能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张黎和陈列一样,把警察这份职业看得比生命还重。

接下来的三天,张黎足不出户。

他每天早起,像往常一样刮胡子、穿衬衫,然后坐在阳台上看报纸。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莫怡知道他在煎熬——

厨房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头;

凌晨两点还能看到书房亮着灯;

有时她半夜醒来,会发现张黎站在警服前,一动不动。

第四天早晨,莫怡在餐桌上放了一封信。

"这是什么?"张黎问。

"我的说明材料。"莫怡给他倒了杯咖啡,"我以遗属身份写了申请,证明是我主动要求取回遗物的,你只是协助。"

张黎皱眉:"你不该卷进来。"

"我也是当事人。"莫怡坚持道,"如果非要有人担责,那应该是我。"

张黎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最终轻轻推了回去:"没用。警服属于证物,按规定必须由直系亲属申请,走正规流程。我是利用私人关系违规操作,这一点洗不掉。"

莫怡的手微微发抖:"那怎么办?你会被开除吗?"

"不至于。"张黎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最坏的结果是调离现岗,去个闲职部门。"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莫怡知道那对他意味着什么——就像把一只雄鹰关进笼子。

陈斌从房间里跑出来,扑到张黎腿上:"张爸!今天能送我去学校吗?"

张黎揉了揉他的头发:"今天不行,张爸有事要出门。"

"哦……"陈斌失望地撅起嘴,突然压低声音,"小明说他爸爸看到新闻了,说你被停职了。什么是停职呀?"

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莫怡急忙站起来:"斌斌,快去拿书包,要迟到了。"

等孩子跑开后,张黎的脸色变得苍白:"已经上新闻了?"

莫怡点点头:"本地论坛有个帖子,说你'以权谋私',但很快就被删了。"

张黎苦笑:"看来有人铁了心要搞我。"

第五天,张黎接到通知去局里接受最终处理决定。

他站在玄关处,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转动。莫怡从背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揪成一团。张黎从来都是沉着冷静的,无论是面对歹徒的枪口还是陈斌的胡闹。但现在,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在害怕失去他视若生命的工作。

莫怡轻轻走上前,从背后环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后心处。她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两下,比平时快了许多。

"没事的,"她轻声说,"早去早回。"

张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覆上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几秒钟,但莫怡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当张黎终于推门离开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张黎回来时已是傍晚。

莫怡正在辅导陈斌写作业,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

张黎的脸色很疲惫,但眼中有一丝释然。

"怎么样?"莫怡站起来,声音发紧。

张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恢复原职,内部警告处分一次。"

莫怡长舒一口气,差点腿软坐在地上。

"就这样?"她不敢相信地问。

"林队和老局长力保,"张黎挂好外套,"加上确实情有可原,最后从轻处理。"

陈斌跑过来抱住张黎的腿:"张爸,你不开心吗?"

张黎弯腰把他抱起来:"开心,只是有点累。"

晚饭后,陈斌睡下,莫怡和张黎坐在阳台上,久违地开了瓶啤酒。

"其实我有个问题。"莫怡看着远处的灯火,"为什么有人要针对你?只是一件警服而已。"

张黎沉默了一会儿:"不只是警服的事。我前段时间在查一个旧案,可能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余党?"

张黎点点头:"虽然主要成员都落网了,但背后的保护伞还在。他们怕我挖得太深。"

莫怡的手指紧紧攥住啤酒罐:"太危险了……"

"这是我的工作。"张黎的声音很平静,"就像陈列一样。"

月光下,莫怡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列会选择张黎——因为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种人,都愿意为信念付出一切。

"谢谢你。"她轻声说。

"谢什么?"

"为陈列做的一切,为斌斌做的一切,还有……为我。"

张黎转头看她,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终,他只是举起啤酒罐,轻轻碰了碰她的:"不客气。"

夜风拂过,带走了未说出口的话语。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