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拾遗斋”古旧的门窗,将玻璃晕染成模糊的水墨。屋内,只有一盏仿古宫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工作台上那片残破的丝绸。

苏绾的指尖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沾着特制的植物染丝线,凝神屏息。她面前,是一幅仅剩巴掌大小的《山河社稷图》古绣残片。千年前的丝线早已失去了大部分光泽,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和沉积的岁月痕迹。她的任务,是用蜀绣“晕针”技法,在尽可能保留原貌的前提下,将一处断裂的山脉重新连缀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木、陈年丝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光沉淀的微尘气息。这是苏绾的世界,隔绝了门外那个霓虹闪烁、全息广告漫天飞舞的赛博都市“新长安”。作为蜀绣的非遗传承人,她的“拾遗斋”更像是一个倔强的孤岛,在AI自动化生产席卷一切的时代浪潮中,艰难守护着指尖的温度与时间的密码。

“嗤——”

细微的破空声打破了沉寂。苏绾眉头微蹙,不是针线声,而是窗外疾驰而过的“迅影”悬浮车带起的风声。紧接着,对面摩天巨幕上,一个巨大的全息影像亮起,占据了半片阴沉的天空。那是“熵核科技”的最新广告:一个由无数光丝构成的、完美无瑕的AI虚拟绣娘,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绣”着一幅繁复华丽的《百鸟朝凤图》。广告语冰冷而傲慢:【熵核仿生绣艺·超越千年传承·完美复刻·无限量产】。

“超越?”苏绾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指尖的动作却丝毫未乱。那些AI生成的图案,线条精准得如同尺规作图,色彩鲜艳刺目,却毫无生命的韵律,没有丝线在经纬间摩擦产生的微妙肌理,没有绣娘指尖温度赋予的独特光泽,更没有千年时光沉淀下的那份厚重与故事。它们只是……冰冷的复制品。

她的目光落回手中的残片。当针尖小心翼翼地刺入古旧丝线的断口,试图用新的丝线进行“续命”时,异变陡生!

嗡——!

工作台上那方沉重的紫檀木绣绷,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绷紧的残片丝绸表面,那些原本黯淡沉寂的古老丝线,骤然间亮起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点点金芒!仿佛沉睡的星辰被瞬间点亮。

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猛地从指尖的银针窜入苏绾的身体!它不是电流,更像是……某种活着的、带着古老记忆与磅礴力量的气息!这股气息顺着她的手臂经络奔涌而上,直冲脑海。

轰!

苏绾眼前一黑,无数破碎而庞大的画面如决堤洪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

* **金色的丝线**在虚空中自动穿梭、编织,构筑出恢弘的宫殿轮廓,转瞬又化为切割空间的锋利刃网;

* **沉重的木梁与精巧的榫卯**在轰鸣中自行拆解组合,拔地而起,形成遮天蔽日的移动堡垒;

* **暗红色的生漆**流淌蔓延,凝结成坚不可摧、流淌着玄奥符文的巨大结界;

* **无数模糊的人影**在光影交织中战斗、凋零,他们的力量源泉,正是那些她无比熟悉的技艺——刺绣、漆艺、木作……每一种技艺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威能!

* 一个冰冷、巨大、由无数齿轮和数据流构成的**“眼睛”** 在虚空中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贪婪地汲取着那些由技艺散发的光芒……

“呃啊!”苏绾闷哼一声,猛地抽回手,银针“叮”地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但那股涌入体内的暖流却并未消失,反而在胸口膻中穴的位置缓缓沉降、凝聚,形成一团温润而充满生机的……“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像一颗刚刚萌芽的种子,带着微弱却坚韧的搏动。

绣绷的震动停止了,残片上的金芒也彻底隐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苏绾知道,那不是幻觉。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低头,看向那枚掉落的银针——针尖处,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的光晕,正缓缓消散。

“匠魂……”一个古老而陌生的词汇,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这就是外婆临终前含糊不清、反复念叨的那个词?这就是母亲留下的那些神秘笔记里,被反复涂抹又写下的核心?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拾遗斋”单薄的木门上,也砸碎了苏绾混乱的思绪。

“苏绾女士!熵核科技知识产权保护部!开门!配合调查!”

冰冷、程式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绾的心猛地一沉。熵核科技?知识产权保护?她一个守着破旧绣坊的手艺人,有什么值得科技巨头“保护”的知识产权?

她迅速将《山河社稷图》残片用一方素锦盖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那团奇异“气”的躁动,走向门口。指尖无意间划过工作台边缘,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漆器挂饰,形如半个云纹盒,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触手冰凉。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剪裁精良、泛着金属冷光面料西装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身后是两个身材高大、明显经过机械改造的安保人员,手臂外露的金属关节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电子眼扫描着屋内的一切。

“苏绾女士?”西装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目光越过苏绾,精准地投向工作台上被素锦盖住的区域,“我们收到匿名举报,你非法持有并试图修复一件属于熵核科技‘华夏数字文化遗产库’核心加密资产的文物——《山河社稷图》绣品残片。请立即交出,并配合我们回公司接受调查。”

苏绾的瞳孔骤然收缩。

匿名举报?加密资产?她修复的这幅残片,是外婆的遗物,传了不知多少代,从未听说和熵核科技有关!

“你们搞错了。”苏绾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但胸中那团刚刚凝聚的“气”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流转,一股难以言喻的警惕和……敌意,悄然滋生。“这是我家的祖传之物,有清晰的传承记录。”

“记录可以伪造。”西装男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身后的一个安保人员,那只覆盖着金属甲壳的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腰间一个类似警棍的装置上。装置顶端,一个细小的、针孔般的发射口,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芒。

“在‘熵核’的数据库里,它已被标记为A级保护资产。最后一次警告,交出残片。”西装男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回收公司财产。”

“拾遗斋”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凝固。宫灯的光晕在冰冷的金属义体和苏绾苍白的脸上跳跃。门外,赛博都市的霓虹透过雨幕,将诡异的光斑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扭曲的影子。

苏绾的手指在身侧悄然蜷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根银针的触感,以及……那抹一闪而逝的金芒。胸中那团被称为“匠魂”的温热气流,在巨大的威胁下,如同被惊醒的幼兽,开始不安地涌动、旋转。

她感觉,自己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块残破的绣片了。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也在门外这些冰冷的来客身上,刚刚被点燃。

冲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