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我们离婚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砸下来,像一块冰。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离婚申请,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是陆晏。
我的丈夫,也是军区最年轻有为的团长。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为了保护我,选择用假离婚的方式把我摘出去。
可我不知道,哭着闹着不肯离,最后被他的对手抓住把柄,害得他前途尽毁,我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重活一世,我抚平申请书上的褶皱,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我同意。”
我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了“温念”两个字。
陆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那双深邃得能吞噬一切的黑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错愕。
“你……”他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把签好字的申请书推到他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签好了,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上一世,我就是死在这张纸上的。
陆晏为了一个秘密任务,需要和刚从国外回来的高干之女白薇薇假扮情侣,引蛇出洞。为了不牵连我,他提出了假离婚。
可我当时爱他爱到疯魔,以为他真的要为了前途抛弃我这个农村出来的妻子。我撕了申请书,在军区大院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人尽皆知。
结果,我成了他最明显的软肋。
他的对手轻易地利用我,制造了一场“意外”,我被失控的卡车撞得血肉模糊,而陆晏为了救我,被撤销任务,前途一片灰暗。
临死前,我看到他抱着我冰冷的尸体,一夜白头。
重来一次,我不想再当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离婚,不仅是成全他,也是放过我自己。
陆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拿起那份申请书,指腹在我清秀的字迹上摩挲了许久,眼神复杂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温念,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解释。
“我知道。”我打断他,“不就是为了任务,跟白家的女儿演戏吗?放心,我懂,会全力配合你。”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陆晏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是军区的高度机密,除了几个核心领导,只有他自己清楚。温念一个普通的家属,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重生回来的。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ক见的颤抖:“我……我昨天去给你送汤,在办公室门口不小心听到的。”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
上一世,我也是去送汤,却在门口听到他和领导的对话,误会了他要为了白薇薇抛弃我,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作死行为。
陆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但眉头的结依然没有解开。他重新坐下,高大的身躯带着一丝疲惫。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应该明白,这是假的。”他强调道,“等任务结束,我们就复婚。”
“好。”我点头,答应得干脆利落。
复婚?不可能的。
上一世的痛苦太深刻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
“你没什么想问的?”我的爽快再次出乎陆晏的预料。
他以为我会追问任务的细节,会追问他和白薇薇的相处模式,会像所有女人一样,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和占有欲。
但我没有。
“不问。”我摇摇头,“这是你的工作纪律,我不该问。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离婚后,我会搬出军区大院。对外,我们就是真的分开了,我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这样,戏才能演得真,不是吗?”
我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陆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一股陌生的烦躁感涌了上来。
他设想过无数种温念的反应,哭闹,质问,歇斯底里……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冷静,冷静到近乎冷酷。
她好像巴不得立刻就跟他撇清关系。
“……好。”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办手续吧。”我站起身,准备回房收拾东西。
不需要收拾太多,这个家里,原本就没什么属于我的东西。
“温念!”陆晏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灯光下,他英俊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显得有些落寞。
我想了想,认真地对他说:“陆团长,祝你任务顺利,前程似锦。”
说完,我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将他震惊和受伤的眼神隔绝在外。
躺在床上,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我就起来了。
陆晏显然也没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看见我时,眼神复杂。
我们一路无话,开着军用吉普到了办理离婚手续的地方。
七十年代末,离婚是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工作人员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异样。
“两位同志,可要想好了?这婚姻不是儿戏……”
“想好了。”我率先开口,语气坚定。
陆晏看了我一眼,薄唇紧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手续办得很快,当那个红本本换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时,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从今往后,我温念,自由了。
走出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陆晏看着我,声音低沉:“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拒绝,“我自己回去就行,陆团长,再见。”
我刻意加重了“陆团长”三个字,提醒他我们现在的关系。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陆晏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我的背影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没有回军区大院,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凭着上一世的记忆,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个破旧的大杂院。院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此刻正是早饭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煤炉子的烟火气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
一个叼着烟袋锅的老大爷看到我这个生面孔,眯着眼打量:“闺女,找谁啊?”
“我找王大妈。”我礼貌地回答。
上一世,我被赶出大院后走投无路,是收废品的王大妈收留了我。她心善,把她儿子留下的一间空置的小北屋租给了我,一个月只要两块钱。
后来我才知道,这间小北屋,是她早夭的儿子的房间。
“哦,找老王家的啊,最里头那间就是。”老大爷用烟袋锅指了指。
我道了谢,朝里走去。
王大妈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衣服,看到我,愣了一下。
“大妈,是我,温念。”我主动开口。
王大妈的记忆力显然很好,她擦了擦手上的泡沫,惊喜道:“是你啊!哎哟,我记得你,之前来问过房子的那个闺女。怎么,想好了?”
“想好了,大妈,我想租您的房子。”
“那敢情好!快进来看看!”
王大妈热情地把我领进那间小北屋。
屋子不大,只有十来个平方,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还有一口旧箱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大妈,这房子我租了。”我当即拍板,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这是一年的房租二十四块,您收好。”
我还额外多给了六块钱:“大妈,我知道您不容易,这六块钱算我提前预付的水电费。”
王大妈推辞着不要,眼眶却红了。
我把钱硬塞到她手里,心里一阵酸楚。上一世,王大妈对我照顾有加,后来却因为我的事情被陆晏的对手迁怒,日子过得很苦。
这一世,我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安顿下来后,我开始盘算未来的路。
现在是1979年,改革的春风已经开始吹拂,但政策还没有完全放开,个体户仍然是“投机倒把”的代名词。
但机遇往往就藏在风险里。
我手里还有三百多块钱,这是我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也是我全部的启动资金。
我首先想到的,是做服装。
八十年代初期,港风开始流行,喇叭裤、蝙蝠衫、连衣裙,都会成为爆款。而我,恰好有后世几十年的审美经验。
说干就干。
我先去了市里最大的布料市场。这个年代的布料颜色和款式都很单调,大多是灰、蓝、黑的“的确良”。
我逛了一下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批处理的碎花棉布。颜色虽然不够鲜亮,但胜在便宜,而且花色在这个时代算是很新颖了。
我咬咬牙,花了一百块,把这批布全包了。
布料有了,还需要一台缝纫机。
这年头,缝纫机是紧俏货,不仅贵,还要票。
我没票,只能去黑市碰碰运气。
黑市鱼龙混杂,我一个单身女人,自然是小心翼翼。我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脸上还抹了点锅底灰。
在黑市里转悠了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卖二手缝纫机的。
那是一台半旧的“蝴蝶牌”缝纫机,卖家是个精瘦的男人,开价一百五,还要二十斤粮票。
价格太黑了。
“大哥,一百块,我再加五斤肉票,你看行不行?”我开始跟他砍价。
“妹子,你这价砍得也太狠了……”
我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把上一世在菜市场练就的砍价神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后,以一百一十块钱,外加十斤粮票成交。
虽然大出血,但总算把吃饭的家伙弄到手了。
我雇了辆板车,把缝纫机和布料一起拉回了王大妈家。
王大妈看到我又是布料又是缝纫机的,吓了一跳:“闺女,你这是要干啥?现在政策可还没松动,你可别犯糊涂啊!”
“大妈,您放心,我有分寸。”我安慰她,“我就是做几件衣服自己穿,顺便看看能不能帮邻里街坊改改衣服,挣点针线钱。”
王大妈半信半疑,但还是没再多说。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画图、裁剪、缝纫。
我做的第一款衣服,是一条改良版的碎花连衣裙。
我把领子改成了更显脖子修长的V领,腰线收紧,裙摆做成了大摆的A字裙,穿上转个圈,裙摆能像花儿一样散开。
这在满大街都是宽大直筒连衣裙的时代,绝对是独一份。
衣服做好的那天,我穿上它在院子里走了走。
午后的阳光下,裙摆飞扬,衬得我皮肤白皙,腰肢纤细。
整个大杂院瞬间安静了。
正在下棋的老大爷忘了落子,正在洗菜的大婶停了手,就连追逐打闹的小孩,都停下来呆呆地看着我。
“天呐,这闺女穿的是什么?也太好看了吧!”
“这是仙女下凡了吧?”
“这裙子在哪买的?我也想给我闺女弄一条!”
我心里有了底。
看来,我的第一步,走对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停在了狭窄的胡同口,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气质高雅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径直穿过人群,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敌意。
是白薇薇。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