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上行,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三楼。金属门向两侧滑开,一股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沉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与急诊科的嘈杂不同,住院部的走廊显得安静许多,只有偶尔从护士站传来的低语声,以及远处病房隐约的咳嗽声。
张梓谦走出电梯,脚步放得很轻,近乎无声。走廊顶灯散发着苍白的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他孤寂而修长的身影。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与这过分的寂静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沿着门牌号一路寻找,302病房在走廊中段的位置。越是靠近,他的步伐越是缓慢,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烧红的炭火。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感在拉扯着他,告诉他转身离开,保留最后一丝可怜的体面。
但他没有。
他需要这最后一击,需要这彻骨的疼痛来斩断所有。
终于,他站在了302病房门口。病房的门没有完全关紧,留下了一道几指宽的缝隙,或许是为了方便护士查房,又或许是里面的人觉得无需防备。
他停住脚步,没有立刻推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只是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那道缝隙。
病房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而柔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坐在病床上的王浩宇。
没有预想中的苍白虚弱,没有缠满绷带的惨状。王浩宇穿着病号服,背靠着摇起的床头,脸色红润,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惬意的弧度。而他裸露在被子外的小腿上,赫然只贴着一块巴掌大的、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创可贴,与他电话里描述的“腿断了”、“流了好多血”的惨状,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反差。
然而,比这更具冲击力的,是病床边的景象。
李雨桐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身上那件昂贵的、为订婚宴精心挑选的礼服裙摆,有些凌乱地拖曳在并不十分干净的地面上。她微微向前倾着身体,而王浩宇的右手,正紧紧地、牢牢地握着她的左手。
那不是普通的握手,是十指交缠,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亲昵和占有欲。
王浩宇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软弱的依赖感,与他此刻神采奕奕的样子毫不相符:“雨桐,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故的,生病了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他说着,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和委屈:“不像张梓谦,他那种大少爷,从小众星捧月,哪里懂得我们这些普通人的难处和害怕?他肯定觉得我是在装模作样,觉得我打扰了你们的‘好日子’……在他眼里,我这种人,恐怕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吧?”
张梓谦站在门外,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亵渎的恶心感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出王浩宇说这话时,那副可怜巴巴又暗藏得意的嘴脸。
而李雨桐的反应,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张梓谦的心脏。
她没有抽回被王浩宇紧紧握住的手。
非但没有,她反而用空着的右手,轻轻拍了拍王浩宇的手背,语气里带着一种安抚,甚至……一丝对张梓谦的不满?
“浩宇,你别这么说。”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却带着一种让张梓谦陌生的偏袒,“梓谦他……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有时候是有点固执,不太会体谅人。但他不是坏人。”
她顿了顿,仿佛在为自己,也为张梓谦找着理由,语气轻松得让门外的张梓谦感到窒息:“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我太着急了,没跟他好好说清楚就跑出来了。等他气消了,我回去跟他道个歉,好好解释一下,他会理解我的,会原谅我的。你放心吧。”
会理解?
会原谅?
张梓谦几乎要冷笑出声。在她看来,她当众逃婚,为了一个装病的男人将他和他家人的脸面踩在脚下,这一切,竟然只是一句“道歉”和“解释”就可以轻易抹去,可以理所当然获得“原谅”的小事?她究竟把他,把他们三年的感情,看得有多轻贱?
然而,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紧接着发生了。
王浩宇见李雨桐并未排斥他的接触和话语,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他得寸进尺地,将两人交握的手抬起,把李雨桐白皙的手背,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来回轻轻摩挲着,动作暧昧而充满了占有欲。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黏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依赖:“雨桐,你别走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还是好害怕……医院的晚上好冷清,你再多陪陪我,就一会儿,好不好?”
李雨桐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张梓谦几乎以为她会推开他,会意识到这过分越界的举动。
但她没有。
她只是低头看着被王浩宇贴在脸上的手,然后抬起头,对着王浩宇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带着纵容的浅笑,甚至……伸出另一只手,像安抚一只撒娇的小狗一样,轻轻摸了摸王浩宇的头发!
“好,好,我不走,我陪着你。”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嗯!我就知道雨桐你最好了!”王浩宇立刻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将她的手贴得更紧。
触摸。
纵容。
承诺陪伴。
这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刀,裹挟着这世间最极致的讽刺与背叛,狠狠地、精准地捅穿了张梓谦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妥协,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扇在他脸上的、响亮的耳光。
原来,他不是敏感,不是多疑。
原来,那根刺,早已深入骨髓,化脓溃烂。
原来,他所以为的“友情”,早已变质成了他无法想象的亲密与越界。
原来,他张梓谦,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天字第一号傻瓜!
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最后一点留恋,彻底化为灰烬。
他站在病房门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从头顶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再看那令他作呕的画面。
转身,离开。
步伐依旧稳定,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般的死寂。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让他彻底死心的、鲜血淋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