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潭位于京城西北，水面开阔，芦苇丛生，在夜色下泛着幽幽冷光，与远处的市井喧嚣隔绝，显得格外僻静。按照王德隆的供述，周世昌的秘密外宅，就在潭边一片稀疏的柳树林后。
为避免打草惊蛇，陆明渊与苏霓裳并未调动大队人马，只带了四名精干且擅长潜行与破解机关的侦缉司好手，趁着夜色悄然接近。
那外宅从外面看毫不起眼，不过是几间连在一起的普通瓦房，院墙低矮，门扉陈旧，与周围零散的民居混在一起，极难引人注意。
“就是这里了。”陆明渊低声道，示意众人停下。他凝神望去，并未在宅院外围看到明显的“罪业烙印”或异常气息，周世昌显然将此地隐藏得极好。
一名擅长开锁与机关的侦缉司队员上前，仔细检查门锁，片刻后，对陆明渊摇了摇头，低语道：“头儿，锁是特制的‘九曲鸳鸯锁’，内有机关，强行开启会触发警报，或者……更糟的东西。”
陆明渊眉头微蹙。苏霓裳却轻笑一声，走上前来，伸出素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锁具上。她闭上眼，周身那淡淡的青色光晕微微流转，仿佛在感知锁具内部的结构与可能存在的陷阱。
几个呼吸后，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锁芯连着墙内埋设的机括，一旦错误开启，会引动毒烟和弩箭。不过……构造不算顶级。”
她说着，从发间取下一根看似普通的银簪，将其掰直，尖端闪烁着微不可查的青芒。她将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动作轻柔得如同绣花，侧耳倾听着锁芯内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陆明渊和其余人屏息凝神，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只听锁芯内传来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哒”几声。
苏霓裳嘴角微扬，收回银簪，对陆明渊点了点头。
那名擅长开锁的队员立刻上前，用特制工具轻轻一拨，门锁应声而开，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门扉缓缓推开一股陈旧木材和淡淡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宅院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陆明渊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率先潜入，如同狸猫般在院中快速侦查一圈，确认没有埋伏后，才示意安全。
众人鱼贯而入，反手轻轻掩上房门。
宅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为宽敞一些，陈设简单，但桌椅家具用料讲究，显示出主人并非真正的贫寒之士。根据王德隆的供述，书房就在正厅的东侧。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更浓的墨香和纸张气味传来。书房不大，靠墙立着几个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和卷宗，靠窗是一张书案，文房四宝齐全。
“分头找，注意机关暗格。”陆明渊吩咐道，自己也走到书案前，仔细检查起来。
书案上很干净，没有太多杂物。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些普通的信件和公文副本，并无异常。他又检查了笔筒、砚台下方，甚至用手轻轻敲击桌面和抽屉底板，寻找可能存在的夹层。
另一边，苏霓裳则站在书架前，她的方法更为奇特。她并未动手翻找，只是用那萦绕着青晕的眸子缓缓扫过一排排书籍，手指偶尔在空中虚点，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这里的书，大多都是兵部相关的典籍和各地风物志，没什么特别。”苏霓裳一边感知一边说道，“不过……最下面那一层，靠右数第三册 《梦溪笔谈》……感觉有点不对，它后面的墙壁，气息流动有异。”
一名队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册《梦溪笔谈》取下。书籍本身并无特殊，但当书籍被移开後，後面原本被书脊遮挡的墙壁上，赫然露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仅有拇指大小的锁孔！
这锁孔并非在明显的暗门上，而是直接嵌在平整的墙壁上，若非苏霓裳感知敏锐，根本无从发现！
“又是锁？”陆明渊走过来，看着那精致的锁孔，眉头紧锁。这周世昌，果然谨慎到了极点。
苏霓裳再次上前，如法炮制，用那根银簪探查。这一次，她花费的时间更长，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个锁孔内的机关更为复杂精密。
终于，在一连串几乎无法听闻的机括响动后，她松了口气，轻声道：“好了，但开启方式很特别，需要同时按住锁孔上下三寸处的墙壁，向内注入一丝内力，模拟特定的频率。”
陆明渊依言，将手掌按在苏霓裳所指的位置，凝神运转家传内功，将一丝温和的内力缓缓注入墙壁。
“嗡……”
墙壁内部传来低沉的震动，紧接着，那块嵌着锁孔的墙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能容一人侧身进入的狭窄暗室入口！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从里面涌出。
找到了！
陆明渊心中一喜，正要迈步进入，苏霓裳却一把拉住了他。
“等等！”她神色凝重，青晕流转的眸子紧紧盯着暗室入口内的黑暗，“里面有东西……很微弱，但……让人很不舒服。”
陆明渊闻言，立刻收敛心神，凝目向暗室内望去。在幽暗的光线下，他隐约看到暗室中央有一个矮几，上面似乎放着一本册子。而矮几的四周地面上，似乎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扭曲的符文。
他的“视线”再次被引动，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他“看”到那些符文正散发着极其稀薄、却本质阴邪的黑色气流，如同细小的毒蛇，缠绕在矮几和那本册子周围！
这是一种防护性的邪法禁制！若非苏霓裳提醒，贸然闯入，必然中招！
“是‘蚀魂咒’，一种低阶但很阴毒的防护法术，触碰者会神魂受损，变得痴傻。”苏霓裳辨认出了那符文的来历，冷笑道，“这周世昌，为了保住这账册，还真是费尽心机，连这种偏门邪术都用上了。看来他对自己招惹的麻烦，心知肚明。”
“能破解吗？”陆明渊问道。
“不难，但需要点时间，而且不能硬来，否则会触发更激烈的反击，甚至可能毁掉账册。”苏霓裳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空白的黄符纸和一支朱砂笔，迅速在上面绘制起来。
片刻后，她绘制好了三张符箓，将其分别贴在暗室入口的上方和左右两侧。
“站远点。”她示意众人后退，自己则站在符箓形成的三角区域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那三张符箓同时亮起柔和的清光，清光如同水波般向暗室内蔓延，与那些扭曲符文散发的黑色气流接触在一起。
“滋啦……”
仿佛冷水滴入热油，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暗室内响起。那黑色的气流在清光的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那股阴邪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苏霓裳才停下施法，松了口气：“可以了。”
陆明渊这才小心地侧身进入暗室。暗室很小，仅能容纳两三人。他走到矮几前，矮几上果然放着一本蓝皮封面的线装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那本册子。
入手微沉。他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是用周世昌熟悉的笔迹写下的标题——
《乙巳年物料异动私录暨黄府别院事疑札记》
找到了！周世昌留下的账册和笔记！
陆明渊强压心中的激动，迅速翻阅起来。册子前半部分详细记录了他利用职权，从兵部武库司调拨给黄锦别院的各类违禁物资，时间、种类、数量，甚至经手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其中就包括大量硝石、硫磺，以及一些前朝遗留的、带有奇异波动的破损法器！
而后半部分的札记，则记录了他对黄锦别院的怀疑——夜间诡异的药味、神秘的道士出入、偶尔听到的女子哭泣声，以及他暗中调查后，怀疑别院内在进行某种“有伤天和”的邪术活动！他甚至隐约提到了可能与宫中某位“真人”有关！
这册子，就是钉死黄锦，并指向玄玑子的铁证！
“我们走！”陆明渊将册子小心收好，低喝一声。
众人迅速退出暗室和书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外宅，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存在。
积水潭的水面在夜风中泛起涟漪，倒映着稀疏的星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场足以掀翻权宦、震动朝野的风暴，已然随着这本小小的册子，被带出了这片深潭。
（第十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