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沉甸甸地压在妆奁底层,如同夏棠此刻的心。那几枚冰凉的钥匙和乌木令牌,代表的不仅是权力,更是林渊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责任。
赵嬷嬷和钱管家很快便来了,恭敬地垂首立在厅中。夏棠端坐在主位,手心里微微沁着汗,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她先是温言询问了府中近日的大小事务,从日常用度到仆役调度,听得仔细,偶尔问上一两句,点到即止,并未立刻指手画脚。
赵嬷嬷与钱管家交换了一个眼神,回答得愈发谨慎。这位年轻的夫人,似乎与初入府时那个娇怯怯的模样,有些不同了。
接下来的几日,夏棠并未大刀阔斧地改动什么,只是每日花上两个时辰,由赵嬷嬷和钱管家陪着,将府中各处都细细走了一遍。从库房米粮的存储,到马厩草料的消耗,再到各处院落仆役的当值安排,她一一过问,默默记在心里。
她发现,将军府规制严谨,如同林渊治军,各处皆有定例,运转有序。但或许是因缺少真正的主母常年打理,一些细微处难免有疏漏,或是积年的旧例未必全然合理。
她并未急着发号施令,而是回到房中,将所见所闻逐一记下,反复思忖。偶尔遇到不解之处,她会硬着头皮去外书房求见林渊。
第一次去时,她紧张得指尖发凉。书房是林渊处理军务的重地,等闲不许人靠近。
她在门外踌躇了半晌,才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他低沉的声音传出,听不出情绪。
夏棠推门进去,只见林渊正伏案看着一幅巨大的舆图,闻声抬起头。日光从窗棂透入,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
“将军,”她捏着写满问题的笺纸,声音有些发紧,“叨扰您了。是关于府中采买的一处旧例,棠儿有些不解……”
林渊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白的手指上。“讲。”
夏棠连忙将疑问说出。她问得细致,甚至提到了往年账册上某一笔看似寻常、细究却有些蹊跷的支出。
林渊听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以为该如何?”
夏棠愣了一下,将自己思虑后的想法谨慎地说了出来。
林渊听罢,沉默片刻,只道:“可。”
只有一个字,却让夏棠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甚至生出一丝被认可的欣喜。
“谢将军。”她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慢着。”林渊却叫住了她,从案几旁拿起一本半旧的册子递给她,“这是府中旧年的规矩,或有参考之处。往后此类小事,你自行决断,不必再来问。”
夏棠接过那本册子,只觉得重若千钧。他这是在告诉她,他信她,也放权给她。
“是,棠儿明白了。”她握紧册子,退出了书房。门外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驱散了方才的紧张,只留下满腔的暖意与动力。
有了林渊的默许和支持,夏棠渐渐放开了手脚。她先是重新核定了府中采买的流程,明确了权限,杜绝了可能存在的漏洞。又见府中一些年迈仆役做事已显力不从心,便与赵嬷嬷商议,酌情给予恩赏,允其归家荣养,同时提拔了几个平日里踏实肯干、心思灵巧的年轻下人。
这些举措并非一帆风顺,期间自然触及了些许旧人的利益,引来些微词与暗中阻挠。夏棠初时有些气闷,却倔强地不肯去寻林渊诉苦。她学着林渊平日的模样,沉住气,抓住一次机会,当众依着府规,有理有据地处置了一个阳奉阴违、克扣下人月钱的管事,手段干脆,恩威并施。
此举一出,府中那些观望的、不服气的目光,顿时收敛了许多。众人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夫人,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娇花。
这一切,林渊都看在眼里。他从未出言干涉,但府中风气日渐清正,事务井井有条,他自是感受得到。偶尔在膳桌上,夏棠会轻声与他提及某些变动,他大多只是听着,最后颔首道一声“可”。
这一声“可”,于夏棠而言,便是最大的鼓励。
这日晚间,夏棠在灯下核对这个月的账册,看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涩。她放下册子,揉了揉眉心,抬眼间,却见林渊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回来,正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
见她看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夏棠放下账册,走了过去。
林渊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玉佩通体无瑕,温润生光,被雕成了一朵半绽的白玉兰,形态优雅,线条流畅,花蕊处细细地刻了一个篆体的“林”字,旁边还有两个更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字——“渊棠”。
夏棠的呼吸蓦地一窒,目光凝在那枚玉佩上,移不开了。这……这就是他之前在库房雕刻的那块玉料?
“给你的。”林渊语气平淡,将玉佩放入她手中。
白玉触手温润,还带着他掌心的体温。夏棠捧着那枚玉佩,指尖轻轻拂过那精致的纹路和“渊棠”二字,心潮汹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竟将两人的名字刻在了一处!
“我……”她抬起头,眼眶微热,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林渊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那珍而重之的模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抬手,并非像往常那样碰触她的脸颊或发丝,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戴着那枚玉佩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将她微凉的手和那枚白玉一同紧紧握住。
“做得很好。”他低头看着她,墨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的夫人。”
我的夫人。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夏棠耳畔。不是疏离的“你”,也不是客气的“夫人”,而是带着明确归属意味的“我的夫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涩猛地冲上她的心头,让她眼圈彻底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不是委屈,是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落泪,林渊冷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松开握着她的手,转而用指腹,有些笨拙地,去擦拭她脸上的泪珠。
“哭什么。”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夏棠摇着头,想止住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因他这笨拙的安抚,哭得更凶了。她索性向前一步,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衣料下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闷闷地道:“我……我是太高兴了……”
林渊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但胸前那小小的、依赖的触碰,和那带着哭腔的、软糯的告白,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起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动作依旧带着些迟疑和生涩,却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拥抱。
夏棠被他拥住,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哭泣都忘了。鼻尖盈满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周身被他温暖坚实的怀抱笼罩。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清醒着的、明确的拥抱。
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
她闭上眼睛,泪水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嘴角却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
窗外月色如水,悄然漫入,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柔和地投映在地上。
他未曾多言,她却已听到了最动听的情话。
这将军府,这人,这心跳,此刻真真切切,皆是她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