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金花被沈璃这平静无波的一句“您是哪位”噎得嚎哭都顿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更加尖利起来,拍着大腿就往地上坐:

“哎呦喂!老天爷啊!你开开眼看看吧!这当儿媳妇的不认婆婆啊!我是时骁他娘!你明媒正娶进了周家的门,连婆婆都不认了?你个丧良心的!自己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让你婆婆在老家啃窝窝头喝西北风啊!我不活了啊!”

她一边干嚎,一边偷偷拿眼瞟着沈璃和屋里的情况,见沈璃不为所动,又指着周时安几个孩子:“还有你们这几个小白眼狼!我是你们奶奶!见了奶奶也不知道叫?就被这女人教得六亲不认了?可怜我儿时骁不在家,由着这外姓女人作践他老娘和弟妹啊!”

周时安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就要冲出去理论,被沈璃一个严厉的眼神钉在原地。周小雅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着还在抽噎的周小川。

沈璃心中冷笑。果然是来者不善。这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的架势,一看就是老家农村那种最难缠的泼妇。跟她对骂对打,只会自降身份,闹得左邻右舍看笑话,正中她下怀。

沈璃不但没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左邻右舍都能隐约听见:“原来您是时骁的继母王阿姨?您看您这话说的,我这才刚过门没多久,时骁也没细说过老家的情况,一时没认出您来,您多见谅。”

她先点明“继母”身份,划清界限,又暗示周时骁与她并不亲近,把自己摘出来。

“不过,”沈璃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王阿姨,您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时骁每个月的津贴,一大半都是准时寄回老家的,这事部队都有记录,做不得假。怎么就到了啃窝窝头喝西北风的地步了?难道是路上寄丢了?那可不能马虎,得赶紧去邮局查查,或者拍个电报问问时骁具体情况。”

王金花没想到沈璃不接招,反而直接戳破她的谎言,还把周时骁和部队抬了出来,顿时有些卡壳,眼神闪烁:“那……那点钱哪够啊!现在物价涨得那么厉害!你弟弟眼看要说媳妇了,彩礼钱都没着落!你们倒好,在这享福!”

“瞧您说的,我们哪敢享福。”沈璃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愁容,“时骁津贴有限,寄回老家后,留给家里这几个孩子的就没几个钱了。您也看到了,时安、小雅都正是读书的年纪,学费书本费哪样不要钱?小川还小,顿顿离不了营养。我这也是没办法,咬着牙出去摆个小摊,风吹日晒的,赚几个辛苦钱贴补家用,也就刚够他们兄妹几个吃饱穿暖,把学上下去,不敢辜负了时骁的托付。”

她句句不离周时骁的托付,强调自己辛苦赚钱是为了孩子读书,占稳了道德高地。同时暗示,周时骁的钱主要寄回老家了,我们这里也很困难。

周围的邻居早就被动静吸引,聚在院门口指指点点。听到沈璃这话,纷纷点头低语:

“是啊,周军官的钱可是都寄回老家了……”

“周家媳妇不容易啊,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还做买卖供他们上学……”

“这继母也太贪心了,拿了儿子的钱还不够,还跑来打儿媳妇辛苦钱的主意?”

“就是,你看她穿得也不差,脸膛红润的,哪像吃不上饭的……”

舆论瞬间倒向了沈璃这边。

王金花没想到沈璃这么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塑造成了可怜又明事理的小媳妇,反而把她架在了火上烤。她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沈璃:“你……你胡说八道!你摆那摊子一天能赚多少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放黄色录像的……”

“王阿姨!”沈璃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她的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摆摊卖饭,录像厅放的都是正规片子,街道和工商所都是备过案检查过的,合法经营,依法纳税!您要是有证据说我放黄色录像,咱们现在就去派出所说道说道!要是没有,您这就是诽谤!时骁是军人,军属名声不容污蔑!”

她语气严厉,眼神锐利,竟带上了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王金花被“派出所”、“诽谤”、“军属”这几个词吓住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最怕的就是官家人。她顿时怂了,气势矮了半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璃见镇住了她,语气又放缓了些,却带着送客的意味:“王阿姨,您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眼看快晌午了,我这儿还有孩子要吃饭,下午他们还得上学。您看是现在回老家?还是我去给您买张车票?”

她绝口不提留饭留宿给钱的事,直接就要送客。

王金花这下彻底没辙了,耍横耍不过,讲理讲不赢,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她狠狠瞪了沈璃一眼,又不甘心地剜了屋里几个孩子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小贱蹄子”、“没良心”之类的话,挎起她的包袱,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巷口,沈璃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也是一层薄汗。对付这种滚刀肉,真是比谈一笔生意还累。

“嫂子……”周时安走上前,眼神复杂,既有解气的快意,又有一丝担忧,“她……她会不会再去烦我哥?”

“放心。”沈璃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冷静,“你哥不傻。而且,只要我们自己立得住,谁来找麻烦都不怕。”

经此一役,她在周时安眼中的形象,除了能干、有远见,又多了几分沉着和强悍。这个嫂子,是真的能撑起这个家,抵御一切风雨。

* * *

打发了王金花,生活重回正轨,但沈璃的危机感更重了。个体经济就像暴发户,看着光鲜,却缺乏根基,容易被人觊觎和拿捏。她必须尽快有一个更稳定、更“正经”的产业。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红星服装厂。

这段时间,她往服装厂跑得更勤了。不只是提建议,她开始更深入地了解服装生产的各个环节——采购、成本、生产管理、销售渠道。她甚至借着杨厂长的关系,去县里唯一的百货大楼和几个供销社,观察现在的服装款式和销售情况。

她发现,市场上的服装款式陈旧,颜色单调,大多是灰蓝黑绿,面料也以的确良、棉布为主,缺乏新意。而随着生活水平慢慢提高,尤其是年轻人,对穿着打扮开始有了追求。南方那些新潮的衬衫、喇叭裤、裙子,虽然价格不菲,却很有市场。

一个想法在她脑中逐渐清晰——承包经营。

这天,她找到杨厂长,开门见山:“杨厂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敢不敢干。”

杨厂长现在对沈璃是言听计从,立刻道:“沈璃同志,你说!你的主意准没错!”

“我想承包咱们厂里一条生产线。”沈璃目光灼灼,“人员、设备我负责管理,生产什么、怎么卖,我来定。厂里提供场地和基本物料,我按件支付加工费,或者按利润分成。亏了算我的,赚了,厂子也能多一份收入。”

杨厂长惊呆了。承包?这可是个新名词!虽然上头有风声鼓励,但真干起来的没几个。

“这……这能行吗?风险太大了!”杨厂长迟疑道。

“风险与机遇并存。”沈璃自信地分析,“现在厂子饿不死也吃不饱,为什么?不是工人不努力,是路子没找对。我们可以做点不一样的!南方现在流行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用料可以稍微好点,设计上新一点,做工精细点,价格哪怕比普通衣服贵上一些,也肯定有人买!”

她拿出自己画的一些简单草图,有收腰的连衣裙、带绣花的衬衫、版型更挺括的裤子:“你看这些,只要我们做出来,放到百货大楼,绝对好卖!”

杨厂长看着那些虽然简单却明显时髦很多的图样,心动了。厂子现状他比谁都清楚,守着老路子只有死路一条。沈璃的能力,他更是亲眼所见。

挣扎再三,他一拍大腿:“好!老子就跟你搏一把!就按你说的办!我把东边那条旧生产线和设备拨给你,人员也随你挑!咱们签个协议!”

沈璃心中大喜。成了!

她立刻着手筹备。用之前攒下的钱,她亲自跑了一趟邻市的纺织批发市场,精挑细选了一批颜色鲜亮、质地不错的涤纶、仿绸缎面料,又采购了一些漂亮的扣子、花边等辅料。

回到厂里,她挑选了十几个手脚麻利、愿意跟她干的年轻女工,重新培训,严格把控质量。她负责设计(借鉴前世记忆和南方新潮款式)和销售渠道打通,生产交给她们。

第一批产品——一批颜色靓丽、收腰显瘦的仿绸缎衬衫和几条版型好的直筒裤很快做了出来。

沈璃没有急着放进百货大楼,而是先拿了几件给周小雅和厂里几个年轻女工试穿。

当周小雅穿着那件水红色的衬衫,搭配深蓝色直筒裤,怯生生又难掩欢喜地站在周时安和沈璃面前时,周时安都看直了眼,嘟囔了一句:“还挺……挺像那么回事。”

沈璃笑了。她知道,成功了第一步。

她带着样品,再次找到了百货大楼的采购主任。这一次,她不再是以帮忙救急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合作者的姿态。她详细介绍了产品的优势和市场的潜力,并提出了代销的模式,卖出去再结款。

采购主任看着这些明显不同于柜台里那些灰蓝制服的漂亮衣服,又看了看自信从容的沈璃,最终点了头,同意先试销一批。

结果,正如沈璃所料。那批衬衫和裤子,几乎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尤其是爱美的年轻姑娘们,简直趋之若鹜!

消息传回红星厂,杨厂长和工人们都沸腾了!

沈璃承包的生产线,瞬间成了全厂最忙碌、最令人羡慕的地方。她的第一桶“实业金”,开始源源不断地产生利润。

周家的日子,越发蒸蒸日上。沈璃不仅赚到了钱,更拥有了一个初步稳定的实业基础和一个初步磨合好的生产团队。

她站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看着工人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知道自己的路,又拓宽了一大步。

而这一切,都被放学后常来厂里找她、帮她做些力所能及事情的周时安看在眼里。他看着沈璃从容指挥、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身影,眼中的钦佩日益加深,一颗关于商业的种子,悄然在他心中埋下。

傍晚回家,沈璃再次提笔给周时骁写信。这一次,她的笔触轻松了许多,简单讲述了家里的近况,弟妹的学习,隐去了继母闹事和生意的艰难,只略提了一句“尝试与服装厂有些合作,略有盈余,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信的末尾,她笔尖顿了顿,终究还是添上了一句:“冬日严寒,望君保重。”

她知道,他所在的地方,一定比这个小县城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