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木根抱着那本带着红补丁的课本，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回到办公室。
心口的悸动还没平复，沈雪梅身上那股雪花膏的香气仿佛还绕在鼻尖，让他有些烦躁。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课本上的针脚，那粗糙的触感，奇异地让他平静下来。
“木根啊，正找你。”
刚在办公桌前坐下，熟悉的声音响起。
赵木根抬头，看见老支书背着手，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他连忙放下课本迎上去：“老支书，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老支书踱进来，目光在桌上扫过，最后落在赵木根身上，笑容更深了些：“没啥事，就是路过，顺道看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赞许，“木根啊，听说你们家那酸枣酱和兔肉干，在十里八乡都闯出名头来了？不错！你大哥打猎是把好手，没想到捡回来的这个……苏杏，也是个能干的！脑子活，肯吃苦，这可是给咱们牛角村长脸了！”
赵木根推了推眼镜，心里因这夸奖轻松了些，面上依旧恭敬：“老支书过奖了，就是瞎鼓捣，贴补点家用。”
“诶，话不能这么说！”老支书摆摆手，在旁边坐下，掏出旱烟袋拿在手里摩挲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木根啊，”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前倾，“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想把日子过好，这是好事。但是……”
听到这个“但是”，赵木根心一沉，屏住呼吸听着。
“树大招风啊。”老支书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赵家小院的方向，“你们家日子红火，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盯着呢。尤其是……苏杏那丫头。”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那闺女，模样太出挑了。咱们这山坳坳里，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水灵俊俏的姑娘了。她来历又不明不白，现在整天在院里院外忙活，抛头露面的……这闲话啊，它自己就长腿了。”
老支书看着赵木根蹙起的眉头，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正派人，苏杏也是个好孩子。可人言可畏啊！我是怕……有人借这个由头生事。到时候，不光对苏杏不好，对你们赵家，尤其是对你和山虎以后说媳妇，都有影响。”
他用烟袋锅轻轻敲了敲桌面：“我的意思呢，你们这营生该搞还得搞，但能不能……稍微收着点？让苏杏尽量少在人前走动，稳当点，总没坏处。这话，你回去跟你大哥说说。”
一番话像阵寒风，吹散了赵木根心头那点暖意。
他沉默着点头：“……我明白了，老支书。谢谢您提点。”
送走老支书，赵木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
他知道老支书是好意。
苏杏的来历和那张惹眼的脸，始终是悬在赵家头上的把剑。
之前小打小闹还好，如今名声传开，盯着他们的人只会更多。
他揣着这份沉重，慢吞吞走回赵家小院。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苏杏轻快的哼歌声，夹杂着锅铲碰撞的声响，和浓郁的肉香和酸甜的酱香混在一起。
他顿住脚步，透过半开的院门望去。
夕阳给院子镀上层暖金色，苏杏正站在灶房门口的石板案板前，低头切着獐子肉。
她穿着赵铁牛那件宽大的旧外套，袖子挽了好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
几缕发丝滑落，黏在泛着红晕的脸颊边。
嘴角微扬，眼神发亮，完全沉浸在忙碌的喜悦里。
赵木根看着她那充满干劲儿的身影，到嘴边那些话，突然就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想起她刚来时苍白脆弱的样子，想起她为了在这个家立足，小心翼翼努力的模样，想起她做出第一锅酸枣酱时那带着骄傲的眼神……
泼冷水？让她收敛？
但看着她此刻因为劳动而发自内心的笑容，赵木根发现自己狠不下这个心。
他深吸口气，将老支书的警告和心底的担忧压了下去，脸上恢复平静，推门走进院子。
“二哥，你回来啦！”苏杏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绽开个明媚的笑容。
“……嗯。”赵木根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避开她的笑容，目光落在肉块上，“忙着呢？”
“嗯！铁牛哥他们今天收获不错，我想着多做一些，明天赶集好多卖点钱。”苏杏声音清脆欢快。
赵木根沉默地走到她旁边，看着她因长时间握刀而发红的手指，和案板上那些需要大力气才能切动的韧肉，心头那处柔软又被撞了下。
他忽然伸出手，声音平淡却带着别扭：“刀给我。你这力气，切到天黑也切不完。”
苏杏愣住了，握着刀的手停在半空，诧异地看他。
见她没反应，赵木根耳根发热，脸上绷得更紧：“看什么？不想快点弄完吃饭了？”
“啊？哦……谢谢二哥！”苏杏回过神，连忙递过刀，脸上还带着受宠若惊。
赵木根接过菜刀，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那触感让他手臂僵了瞬。
他立刻垂下眼，抿紧唇，开始利落地切肉。
他的动作明显熟练得多，手起刀落，肉块被均匀切成片状，发出沉稳的“笃笃”声。
苏杏站在旁，看着这个清瘦斯文的教书先生挽起袖子，专注地做着灶台上的活计。
他低垂着眼睫，眼镜偶尔反射出夕光，侧脸在炊烟氤氲下少了些平日的冷硬。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安静，只有切肉声和柴火的噼啪声。
两人距离很近，苏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和皂角气息，与她周围的烟火气交织在一起。
她心里有些异样，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又带着暖意。
她悄悄弯起嘴角，拿起调料碗小声说：“二哥，待会儿腌肉，我想试试加点野山椒粉，可能味道更足些……”
“嗯。”赵木根头也没抬，手下动作不停，只是喉结轻轻滚动了下，“随你。”
他看似专注切肉，实则全身感官都放大了般，能清晰感受到身边女孩轻微的呼吸，她身上带着阳光和汗水气息的暖香，以及她偶尔投来的目光。
这感觉陌生而扰人，让他心绪不宁，却又莫名贪恋这点短暂的靠近。
然而，赵木根选择隐瞒的平静并没持续多久。
几天后，新的麻烦找上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