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因阴雨本就沉黯,此刻黑得愈发早了。
两人沿着雾气朦胧的江边并未行走太久,便决定打道回府。
马车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平稳行驶。
沈知意正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景致,驶过拐弯时,马车却猛地一个急刹!
她身子因着惯性前倾,手下意识地抵在身下坐垫,稳住自己。
而对面的江砚则猝不及防,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跌来。
沈知意一惊,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神色都没有什么尴尬,只有对未知意外的诧异余悸。
江砚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她掌心力道,他稳了稳身形,对外沉声问道:“王二,怎么回事?”
王二心有余悸的声音传来:“大人恕罪!方才有个影子猛地从路边蹿出来,小的怕撞上,这才急忙勒马。看样子许是黄鼠狼之类。”
江砚凝神细听,眉宇微蹙。
他隐约听到了车外传来幼兽呻吟声,“停下看看。”
王二依言勒停马车,跳下车辕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便捧回一只浑身脏污,瑟瑟发抖的小家伙。
“大人,是只小狗崽,怕是刚才被车轮蹭到了,腿好像有点不利索。”
那是一只幼犬,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原本应是雪白的毛发此刻沾满了泥泞,看起来可怜至极。
它缩在王二手中,发出细弱的呜咽。
沈知意倾身看去,眼中顿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悯。
她素来喜欢这些小动物,但思及这不是自家马车,带上来恐弄脏了地方,心下不免有些犹豫。
可怜这小东西在外面,要是没有母狗带着,阴雨天又被轧坏了腿,活过今夜都难。
江砚回身问沈知意,“可怕狗不怕?”
他自然是知道她不怕狗,但仍问了一句。
沈知意反应过来江砚要收留,忙点头。
王二这才将那团小东西递进车厢。
江砚伸手接过,那小狗崽在王二手中尚在挣扎,到了江砚微凉的手中,却奇异地安静下来。
它仰起小小的脑袋,用湿漉漉的黑鼻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发出细弱嘤咛,不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江砚用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它湿漉的毛发,仔细检查它的四肢。
小狗格外温顺,任由他摆弄。
车厢内暖和,小狗初时尚胆怯,不多会儿就熟悉环境,卷着的小尾巴摇个不停。
沈知意看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也伸出手,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早年祖父在世时,养着条大黑犬,长得骇人性子却极温和,胆子还小得逗人。
每每有马车从门外路过,它都要躲进房中。
那条犬是沈家团宠,后来祖父辞世,它一连数日不吃不喝,将死之时偷偷离开了沈家,沈家自此便再未豢过宠。
“它真乖巧,不知伤得重不重?”
沈知意目光越发柔和,对江砚商量道:“等会儿回到沈家,我可以带它回去,先找个懂行的下人看看伤势。”
江砚看着她抚摸小狗时,温柔专注的侧脸,心中微动。
他看出她是真心喜爱这小东西,但是却没有依她所言。
“不必麻烦姑娘,江府里恰巧有个下人,早年曾在宫中负责照料猫狗,颇通此道。不如由江某带它回去诊治,更为便宜。”
他看着温知意抚摸小狗的手顿了顿,又补充道:“江家与沈家离得也不远,姑娘请人的功夫,已经能到我府上了。”
沈知意闻言,眼底的光亮微微黯了黯。
帝师大人开了口,且理由充分,她再争抢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不过,江砚拒绝她,倒是头一遭,看来他也是喜欢这小东西的。
交给个同样心软的人,她也算能放下心。
沈知意压下心中的喜爱,轻轻点头:“那便有劳江大人了。”
见她眉眼间难掩失落,江砚眼底滑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状似无意地又抛出一句:“沈姑娘若是喜欢,放心不下它,可以随时来江府看看它。
我母亲已另嫁,父兄早逝,平日府中只有我一人。沈姑娘前来,不必拘束。”
此话乍听没有什么,可沈知意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先是坚持要带走小狗,此刻又邀请她随时过府探视,这听起来怎么像是别有预谋。
“婚期将近,如此于礼不合。”沈知意道。
江砚抬眸看向她,鸦羽般的长睫扑闪了一下,投落阴影。
“是因为未婚夫换成了我,我看上去古板苛刻,沈姑娘才需如此守琐礼?”
沈知意尚未回答,江砚却先自嘲地轻笑,“我长沈姑娘七岁,不是在书院做夫子,就是与内阁老头子论政,或许在姑娘看来,确是死板严苛之人。”
沈知意哑然,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说这话时,怎么有种……
可怜的感觉???
“我并没有这么以为……”
沈知意还未来得及多解释,趴在地上,翻着肚皮任人抚摸的小狗,忽然嘤嘤叫了两声。
紧接着,外面马夫一声长长的“吁”,马车稳稳停在了沈府门口。
两人还尚未动身下马车,只听得厚重正门开合声,有小厮迎了出来。
“江大人,老爷请您里面歇歇脚再行不迟。”
江砚撩开马车侧帘,见那寻常不用的正门,此时已然敞开。
他对外面满脸恭敬的小厮微一点头。
地上积了浅浅一层水,雨滴落下圈圈圆圆的涟漪。
“快看快看,老师下马车了,老师扶着准师娘下马车了,老师还在给准师娘撑伞!我跟你说你还不信。”
“怎么可能!!江老师怎么会跟沈知意订亲?!沈知意抱的是个什么?该不会是孩子吧!”
“你想什么呢,哪儿有那么小的孩子。况且老师昨日刚向沈家求亲,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江砚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扶沈知意下马车。
他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皱眉循声看去,只见沈府外路旁的花草丛中,似有两个脑袋人头攒动。
“不好,江老师好像发现咱们了,皇兄我娘亲叫我回家用晚膳。”长乐郡主说着起身要溜走。
晏清一把拽住她,“你现在跑更容易被发现,先藏着!”
两人这番动作,还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
江砚目光已经锁住二人,皱眉问:“陛下、长乐郡主怎在此处?”
他声音不大,听起来也并不严厉,可穿过薄薄的雨幕落在两人耳中时,还是让他们打了个寒颤。
晏清和长乐从花草丛中钻了出来,两人披了油布雨衣,仍不免显得狼狈。
沈知意回眸看向二人,脸上是明显的错愕,而出来迎江砚和沈知意的沈氏兄弟,亦是满脸惊诧。
可这惊诧的缘由也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