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片刻前。
江砚自宫中下值归府,并未如常直接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先入了内室,换了身月白色的锦缎常服。
玉带缓束,减去几分朝堂的凛然,平添几许清雅温润。
他行至廊下,迎面便问官家:“今日沈姑娘可曾来过?”
管家躬身回话:“回大人,不曾来过。”
答完心下却有些纳罕。
主子晨起时分明交代过,沈姑娘若来,需立刻遣人去官署知会。
既未派人去,自然是人没来。如此浅显的道理,以主子的心思缜密,怎会不知?
竟想来,是对那位沈姑娘着实上心,才至患得患失了些。
江砚闻言,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期待悄然黯下,化作浅淡的失落。
他默然片刻,吩咐道:“去将那只小狗抱来。”
小狗被洗得干干净净,一身蓬松的雪白毛发像刚蒸好的云糕,圆滚滚的身子跑起来似是雪球。
一双豆大的小眼睛黑而亮,湿漉漉的鼻子不时轻嗅,短短的小尾巴摇成了模糊的影子。
见到江砚时,嘤嘤叫着跑过来,一只耳朵立刻支棱起来,另一边却还耷拉着。
江砚俯身将它捞起,拿到面前,问它:“为何阿芷不来看你?她不喜欢你?”
小狗像是听懂了,仰起头“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似在反驳。
江砚瞧着它这憨态,唇角微弯。
他将小狗放回地上,可未等它跑开,又俯身重新将它稳稳抱入怀中。
随即,阔步朝府外走去。
此时,沈府西角门外。
沈知意正询问当值小厮:“你可看清了,这小东西是从哪个方向跑来的?”
小厮忙指向后方一条幽静的巷子:“回小姐,是从那条巷子钻出来的。”
那巷子另一端,确然是通往江府的方向,只是中间隔着街坊,并毗邻着一座久无人居的空置宅院。
沈知意忖度,许是小狗顽皮,钻了空宅的狗洞之类,才溜达到此。
可她低头,见怀中小狗四只爪子干干净净,小肉垫上虽然湿润,但并未沾染多少尘土,心下不由生出一丝疑虑。
她抬眸望了望天色,估算着时辰。
父亲与兄长此刻应已下值归家,江砚若回府发现小狗不见,想必会担忧。
她要不要派个人将小狗送回去?
正思忖间,原本安分待在她臂弯里的小狗忽然支棱起一只耳朵,嘤嘤叫着要下去。
沈知意把它往地上一放,小家伙撒开腿便朝着那条巷子深处跑去!
这小东西腿儿不到一指短,跑起来倒是快。
“哎!”沈知意一惊,生怕它跑丢,连忙提裙追去,一面急声吩咐春草与小厮,“快,在门口和巷子那头拦着些!”
她追着那抹雪白的影子深入巷中,却在巷尾拐角处,猝不及防地撞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只见江砚正俯身,轻松地将小家伙捞起,抱在怀中,似是在喂它吃什么东西。
沈知意因小跑而气息微喘,颊边泛着薄红。
看着暮色中长身玉立的江砚,心下先是错愕一瞬,随即涌上一股“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早觉小狗跑来奇怪,只是在此之前,她总觉得若这真是江砚的预谋,未免也太过稚气了些。
与他平日里那位高权重,算无遗策的帝师形象,实在不符。
面对沈知意那了然中带着揶揄笑意,江砚微微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耳根似有些泛红。
他声音平稳、低沉而有磁性:“小狗想你。”
沈知意闻言微怔,而后笑了笑,伸手抚摸江砚怀中小狗的脑袋。
这话与江砚在她心底的印象差异很大,而且,她总觉得江砚下一瞬要学小狗嘤嘤了。
江砚抬起眼,目光清亮而直接地看着她,“我也想你。正巧,借它的由头来见你。”
沈知意呼吸骤然一滞。
耳朵像是骤然失聪,唯有心鼓擂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绯红爬上脸颊,沈知意垂眸不敢看向他,“郎君倒是直白。”
“我于姑娘,无所隐藏。”江砚道。
绯红爬上脸颊,沈知意心慌意乱,只匆匆丢下一句:“郎君在此稍等片刻。”
便转身提裙,小跑着离开了。
江砚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噙着的笑意愈浓。
他低头对怀里的小狗轻语,声音里满是宠溺:“真可爱。”
沈知意一路躲进角门内,,抚着心口,好一会儿才将那狂跳的心按捺下去几分。
小厮见她独自回来,面带疑惑:“小姐,小狗没寻到?可要再多派些人……”
“不必,”沈知意打断他,声音还带着微喘,“去把春草叫回来,你们都各自忙去吧。”
她怕江砚在巷尾等得急了,稳了稳心神,便快步走回自己的卧房,从绣篮里取出刚绣好的鹤竹纹香囊,转身就往外走。
临跨出门槛时,她的脚步却又顿住了。
忽然折返,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借着窗外霞光,仔细照了照。
将鬓角几缕发丝抿好,又理了理微皱的衣襟,这才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外走去。
江砚依旧伫立在原地,暮色为他月白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光。
他看见去而复返的少女远远地朝他跑来,只是越靠近,她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带着踌蹰羞怯。
他不急。
左不过多等片刻。
左不过,匆匆十年。
是他的,终究兜兜转转,要回到他身边。
沈知意捧着香囊,越走近,越觉得脸颊发烫,心里打着鼓。
不知该如何开口,脚步便不自觉地慢了。
可路总有尽头,她终是站到了他面前,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去,声音轻柔:“未曾给郎君准备定情信物,今日权当是补上了。只是不知你喜什么香,里面未曾填香料。”
江砚接过那只锦缎的香囊,指尖拂过细密齐整的针脚。
他如视珍宝,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鹤栖兰泽,图案清雅,姑娘手艺极好,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沈知意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再不敢多留,匆匆道别离开。
这一次,她的脚步轻快得像一只翩跹的蝶。
江砚站在原地,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将香囊收入胸前。
他摸到他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