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想她。
江砚独坐灯下,将那只鹤竹香囊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小狗在他脚边的软毯上睡得正酣,肚皮随着呼吸起伏,不时发出一两声梦呓般的轻哼,偶尔还会吧唧吧唧嘴巴。
分明暮色时分才见过面,江砚此刻心头却又被浓重的思念侵占。
为何还要等上三日才成婚,而不是今日。
他又想立刻去见她,可夜色已深,此番再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未婚男女此时私下相见,确确实实于礼不合。
江砚思忖片刻,目光落在窗边。
他起身,从案上宣纸边缘撕下小小一角,提笔蘸墨,写下寥寥数字。
随后他打开笼门,取出里面驯养的信鸽,将卷好的纸条小心塞入它腿上精巧的竹筒内缚紧。
沈家,沈知意卧房内灯火温然。
沈母正坐在女儿身旁,商讨事宜。
“既已另择良人,依礼该在婚前去告慰先祖,明日便是个合适的日子。”
沈知意颔首应下,正要回话,忽听窗棂嗒的一声轻响。
一只灰羽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了进来,在屋内好奇地踱步,发出“咕咕”的叫声。
沈知意只在话本子里见过飞鸽传书,初时并未想到这鸽子是冲自己来的,只以为是旁人家的信鸽飞错了地方。
她便扬声唤外间的春草:“春草,快来,把这鸽子引出去。”
春草应声而入,走近那鸽子细看,却见它腿上套着个小小铁环,上面似乎刻着字。
她凑近些,借着灯光辨认,随即讶异道:“小姐,这环上刻着个字!”
沈知意心头猛地一跳,不知怎的,一个念头倏然窜入脑海。
她立刻生出双重担忧,一是怕母亲发现她与江砚深夜传书会出言斥责,二是怕春草真将这信鸽赶跑。
若真是江砚所传,叫他误会自己不愿收信,那便不好了。
心念电转,她已起身,快步走向窗边,口中说着:“还是我亲自把它赶走吧。”
说话间,手腕极快地一拂,已灵巧地解下了鸽子腿上的小竹筒,迅速拢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做出驱赶的手势,那信鸽倒也机灵,扑棱着翅膀又从窗口飞走了。
春草懵怔地在一旁看着,她怎么觉得,刚才小姐是把人家的信偷取下了?
不过,小姐怎会做这种事,大概是她看错了。
想立刻读信回信已无可能,沈知意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好奇,坐回母亲身边,继续商议明日去京郊的具体事宜。
沈母见她似有些心不在焉,只当她是白日里累着了,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沈知意送走母亲,又叫住春草:“我有些心神不宁,你去小厨房帮我煮碗安神汤来。”
待春草也领命离去,屋内只剩她一人。
沈知意这才从袖中取出那小小的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缓缓展开。
许是两人当真心有灵犀,早在春草说出鸽子腿环有印记时,她便直觉是江砚。
此刻展开纸条,那熟悉的、风骨凌然的字迹映入眼帘,果然是他。
纸上只有简短一句:「脚踝旧伤如何?药膏可还够用?今日别得匆忙,未及寻问。」
沈知意看着这行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心底泛起清甜。
可想及信鸽已放走,这笑意里又掺进几分无可奈何的惋惜。
这厢,江府之中。
江砚看着那空爪而归,自顾自落回笼中的信鸽,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纸条已被取走,信鸽却徒然飞回,未曾捎来只言片语。
他心下顿时后悔起来,恐怕是自己此举太过唐突冲动,惹得沈知意不快,她不愿回复。
他在卧房内踱了两步,越想越觉得自己冒失,担忧与自责交织。
原本因思念而灼热的心,渐渐浸入凉意。
自沈家同意亲事至今,距成婚还有三日,江砚一直未曾对外正式声张此事。
他是在有意为沈知意留下退路。
他想着,若在此期间,沈知意悔了,心意变了。
对外,沈家也只是与陆家毁过一次婚约,总比接连与陆家、与当朝帝师悔婚,名声要好听得多。
可此刻,捏着那空空的竹筒,江砚却有些后悔了。
君子也罢,小人也罢。
他此刻只想将这桩婚事昭告天下,想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个姓陆的知道,沈知意要嫁给江砚!
江砚垂眸看向毯子里酣睡的小狗,俯身把它摇醒,捏着小狗耳朵问:“她不要你了怎么办?”
小狗才听不懂他的话,倒头又睡了起来。
……
陆执心中烦躁难抑。
他原本即将迎娶沈知意过门,谁知她竟闹起脾气,当真退了婚。
他起初只觉她是使小性儿,哄哄便好,谁知她竟变本加厉,还敢以与别人定亲来威胁!
他本欲再上沈府问个清楚,讨个说法,偏偏陛下临时下旨,派他往京郊大营督导新兵操练,不得擅离。
彼时接旨,他尚存一丝侥幸,向御座上的少年天子恳请:“陛下,臣不日即将成婚,可否容臣缓几日赴任?”
谁知小皇帝晏清闻言,语气诧异,直言问道:“陆将军,沈家不是已与你退婚了吗?你还要与谁成婚?”
此话一出,侍立一旁的沈巍面色沉静,看不出波澜。
而几位同僚投来的目光却让陆执脸上瞬间火辣辣的,难堪至极。
更让他心下莫名的是,素来在小皇帝言语失当时,会出言斡旋的帝师江砚,那次竟也默立一旁,未曾开口替他解围半句。
好在他调查了很久,并没有发现那日去沈家提亲的是谁,故而他笃定这只是沈知意气他的手段。
想来也是,有谁这么着急结婚,会跟一个刚退婚的女子求亲。
今日,他总算得了半日空闲,胸中块垒难消,便想着去城郊沈家陵园,探望已故的沈老先生。
沈陆两家乃世交,他父亲与祖父当年浴血沙场,双双马革裹尸。
幼时失怙,沈老先生对他极为怜爱,视若亲孙。
在那位威严又慈祥的长者墓前,他或许能寻得片刻宁静。
心中翻涌着苦涩与不解,陆执牵着马,步履沉重地走向沈家陵园。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那片松柏森森之地时,目光骤然一凝。
他竟看见了沈知意!
她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陆执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可再看过去时,那身影分明就是沈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