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这是什么话?”

沈父眉头一蹙,“都是沈家的儿子,说什么嫡庶?他是你大哥,你帮衬他是应当的,将来沈家总要交到他手上,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不该替他稳固根基?”

“替他稳固根基?”沈煜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寒意,“父亲忘了,前几日是谁拿着几本账册,想把我钉在违规操作的耻辱柱上?”

沈父被噎了一下,脸色沉了沉,“那是砚儿糊涂,我已经罚过他了,他终究是嫡长,你……”

“父亲总说他是嫡长。”

沈煜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黑眸里翻涌着沈父从未见过的锋芒,“可嫡长二字,不是免死金牌,更不是让旁人替他铺路填坑的理由,他若真有本事,便自己挣前程,若没本事,凭什么要我这个庶子一辈子为他做嫁衣?”

“放肆!”沈父猛地拍案,茶盏里的水溅出。

“你别忘了,你是沈家的庶子,你的一切,都是沈家给的!”

“是,我是庶子。”

沈煜挺直脊背,往日里总带着几分敛藏的黑眸,此刻如同淬了寒的星子,“所以我更清楚,庶子的体面,从来不是靠嫡长施舍来的,父亲想让大哥坐稳位置,我不拦着,但我沈煜的路,要自己走。”

沈煜将那枚翡翠扳指轻轻放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江南盐务,儿子会打理妥当,该交回府里的收益一分不少,但要说事事以大哥为先,替他铺路搭桥,儿子做不到。”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护犊子的狠厉,“清沅,她本该是嫡长媳的体面,如今跟着我,已是委屈,我不可能再让她看着我为别人做嫁衣,自己却在这府里仰人鼻息的生活!”

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是沈家的儿子,难道不该为沈家着想?砚儿站稳了脚跟,你和你媳妇才能更安稳,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道理儿子懂。”沈煜迎着父亲的怒视,没有丝毫退缩,“但父亲忘了,嫡庶之别如天堑,今日您让我帮衬大哥,明日大哥站稳了脚跟,母亲会容得下我这个功高盖主的庶子?大嫂会容得下清沅这个本该是嫡长媳的庶子媳?”

沈父拧眉,“砚儿是你亲大哥,怎会容不下你们?”

“亲大哥?”沈煜低笑,笑声里淬着冰,“父亲不妨问问大哥,他前日查盐务账册时,有没有想过若真查出错处,会让儿子落得什么下场?”

“父亲很清楚大哥对清沅做出来的事情吧,他能不顾清沅的命运换了新娘,如今还理直气壮的想要享受清沅身后的好处,就因为他是沈家的嫡长吗?”

沈父语塞。

他何尝不知道,沈砚查盐务账册时那点小心思,可沈砚是嫡长,是沈家摆到明面上的根脉,就算有几分不周全,也该多担待些。

还有那场荒唐的错嫁,他虽压了下来,心里又何尝没有过失望?

苏清沅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毁人姑娘一辈子的事,沈砚却做得那般理所当然。

可失望归失望,嫡长两个字让他总忍不住想护着沈砚。

可如今,这份担待跟维护,成了沈煜心里化不开的寒,眼下沈煜的态度,他再想偏袒沈砚,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沈煜看着父亲神色松动,趁热打铁道,“父亲,儿子从没想过要与大哥争什么,不过是想求个安稳,您若信得过儿子,便让儿子去试试,江南盐务只是开始,儿子想借着苏家的漕运关系,往南边拓展些生意,边关很快有仗要打,儿子会自己挣取功名。”

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那是属于军人的锋芒,“儿子想自己挣个爵位,凭军功说话,到那时,清沅跟着我,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她做名正言顺的诰命夫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苏清沅嫁的不是沈家的庶子,而是我沈煜。”

自己挣爵位?

沈父猛地看向他,被他身上的那股气势震得一愣一愣的。

沈家虽是京中望族,却无实爵,在勋贵圈里始终矮一截。

若沈煜真能凭军功挣得爵位,沈家便是如虎添翼。

可……

“你怎么知道明年有仗打?”

沈煜迎上父亲锐利的目光,黑眸里不见丝毫慌乱,“边关异动,军报早有端倪。”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逾矩,“前几日与兵部的几位同僚小聚,席间听人提过一嘴,说是北狄的游骑近来在边境线越发频繁,父亲久在京中,或许不知,边关的风,早就紧了。”

沈煜这话半真半假。

记忆里,明年开春,北境烽火会准时燃起。

平定北疆是他前世的遗憾,也是今生的使命。

沈父的眉头拧得更紧,手指在案上轻轻叩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分量。

“你想自己请命去边关?”沈父的声音里带着审视。

“是。”沈煜没有丝毫犹豫,“大哥擅长打理内务,守着沈家这偌大的家业正好,儿子自小性子野,更适合去边关闯一闯。”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父亲,与其让儿子困在府里,与大哥争那点方寸之地,不如放我出去,沈家若能有两个支撑,总比一棵树上吊死强吧。”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沈父心里那潭被嫡庶观念搅浑的水里。

他不得不承认,心中早就对这个庶子生出了欣赏,这股子闯劲,这等清晰的盘算,还有那份护着自个媳妇的执拗,比沈砚那副倚仗嫡长身份任性妄为的性子,更像他沈家家主该有的模样。

江南盐务那般棘手的烂摊子,他能短时间收拾得滴水不漏,还能挣回御笔匾额,这份手段和心智,又岂是寻常人能及?

若真把他困在沈府这方寸之地,逼着他为沈砚做嫁衣裳,岂不是屈了这匹好马?

念头转到此处,沈父指尖的叩击声渐渐停了。

他看着沈煜眼底的锋芒,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嫡庶之别,像是被这锋芒划开了一道口子。

嫡长固然重要,可沈家要的,终究是能立得住的根。

沈砚守成或许尚可,开拓却未必能及得上沈煜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