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第9次被瘫痪在床的婆婆把结婚证撕烂后,我突然累了。
低头看着手中被撕成两半的结婚证,鲜红的封皮上还沾着刚才她泼过来的鸡汤。
每次她发脾气,这本结婚证总是第一个遭殃。
“看什么看?”婆婆靠在病床上,声音尖利,“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会瘫在这破床上?”
我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片,手指被锋利的纸边划出一道口子。
我没出声,只是轻轻擦了擦溅在白色裙子上的油渍。
“装什么可怜?”婆婆抓起床头的水杯又要砸过来,“滚出去!看见你就烦!”
水杯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我慢慢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靠在走廊的墙上深深吸了口气。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子,让我想起这两年来无数个在军区医院度过的日夜。
实在是太累了。
于是,我走去军区办公楼,想找我的丈夫程靖琛商量——能不能给婆婆请个护工,我快撑不住了。
到了他办公室外头,照例被警卫员拦下了。
我知道程靖琛做的是保密工作,纪律严,不能随便进。
我便客气地请警卫员帮忙通报一声。
小战士很快出来,却只是朝我摇摇头:
“程首长正忙,请您在外头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钟头。
走廊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敲在我心口上。
我想着这么干等不是办法,索性先回单位开张介绍信。
八十年代,想要补办结婚证,得先要单位开的介绍信。
还好单位里人不多,排了一会儿便轮到了我。
我拿出那张破损的结婚证,递给木头桌子后管章的副主任老陈。
老陈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眉头就皱成了疙瘩。
他抬起眼,语气带着诧异:
“小俞同志,你还不知道吗?程首长本月一号就向组织提交了离婚申请报告。再有七天,等组织批准下来,你们这婚姻关系……可就解除了。”
“什么……离婚申请报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陈把那张破损的结婚证轻轻推回我面前,语气带着几分不忍,却还是照实说了:
“程首长交上来的那份报告,白纸黑字写明了离婚理由,后面还附了一张有你签名的同意书。组织上已经初步核实过了,就等走完流程,就正式下发通知了。”
我的手指紧紧抓住柜台边缘,指节泛白。
突然想起上上周程靖琛拿给我签的文件。
他说是医院的费用清单,我忙着照顾婆婆,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老陈同情地看着我:“你是要撤销离婚申请吗?”
身后排队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不是程家的媳妇吗?听说死缠着程首长不放。”
“可不是,听说当年要不是我,程首长母亲的腿还有的治。”
我低头看着破损的结婚证,心像针扎似地疼。
“不用了,7天后,就能领离婚证了是吗?”
我轻声开口。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逃也似地离开军区办公楼,站在烈日下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浑浑噩噩的朝军区医院走去,路上碰到程靖琛的警卫员:“您跑去哪儿了?首长特意让我告诉您,说今天太忙,晚上再跟您详细聊。”
我张了张嘴,想要质问,最后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军区医院,走廊安静得出奇,我走到婆婆的病房前,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我轻轻推开门缝,眼前的景象让我愣在原地。
婆婆正站在床边,双腿稳稳地撑着地,手里拿着叉子吃水果。
林怡坐在一旁削苹果,而程靖琛,那个说着自己忙的人,正温柔地给婆婆按摩肩膀。
“装瘫这招真绝了,”婆婆得意地说,“那死丫头肯定想不到我早就能走了。”
“阿姨别这么说,”林怡娇嗔道,“书颐姐照顾您很辛苦的。”
婆婆哼了一声:“那是我欠我的!要不是我吵着靖琛搬出去住,我至于在医院躺这么久?”
我的手死死抓住门框,我看着程靖琛,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并没有反驳母亲的话。
“离婚申请报告都交上去了,我怎么还不滚?”
婆婆突然问。
程靖琛低声说:“组织还没有批下来,而且……”
“而且什么?”婆婆厉声打断,“你别告诉我你还舍不得!怡怡哪点不如俞书颐?”
“妈!”程靖琛的声音骤然提高,“离婚的事我自有考量,您好好休息。”
婆婆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随你便。反正婚都离了,俞书颐想当免费保姆就让她当。”
我慢慢后退,眼泪模糊了视线。
原来,我离婚的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转身离开,病房里的笑声继续传来。
我走到电话亭,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喂,是我。”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帮我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都想好了?”
“嗯。”我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晃,“两年了,我欠他们家的也该还清了。”
挂掉电话,我看了一眼婆婆的病房方向。
笑声依旧,其乐融融,像极了一个幸福的家。
只是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欢迎过我。
我没有再回去病房,而是转身回到家里。
直到晚上,程靖琛推开门时,我刚合好整理的行李箱。
我没抬头,“妈今天又摔了三次碗,说我不如林怡贴心。”
程靖琛扯松领带,声音里压着不耐:
“我病了两年,脾气差很正常,你让让我怎么了?”
“让?”我突然笑了,拎起白天那件被鸡汤泼脏的裙子,“这是今早她故意泼的。”
“够了!”程靖琛一把夺过衣服摔在床上,“俞书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我猛地站起来,眼眶发烫,“是每天五点起床给你妈熬粥的样子?还是跪着擦地被她骂丧门星的样子?”
程靖琛喉结滚动,别开脸:“你明知道我妈为什么瘫在床上。”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我的手指陷进掌心。
搬家。
两年前,我们结婚五年,婆婆处处监视我们。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提出了搬出去自己住。
婆婆阻止。
程靖琛为难:“书颐,我们再等等……”
“你每次都这么说!”我突然崩溃,掀了桌子,“你妈都这样多少次了!今天你要是不搬出去,我们就完了!”
我记得程靖琛当时的眼神。
震惊,无奈,最后变成妥协。
他叹了口气,抱着我说:“好,我们搬。”
可就在那天晚上,婆婆突发脑溢血,因为没人在身边耽误抢救,瘫了。
“是,我欠我的。”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所以这两年我当牛做马,活该被你妈吐一身饭,活该被林怡当佣人使唤?”
程靖琛突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林怡明天搬来住。”
“什么?”
“我妈喜欢她。”他语气软下来,像在哄小孩,“就住几个月,等她病情稳定就让林怡搬走。”
“程靖琛,”我轻声打断,“我今天去军区办公室了。”
他身体明显僵住。
“老陈说,你向组织提交了离婚申请。”我盯着他僵住的神情,“一个月前你让我签的,原来是离婚申请?”
“你知道了!”程靖琛一把抓住我手腕,“那是我妈以死相逼,我只是先哄着她!”
“哄到连通知我一声都不肯?”我猛地抽回手,“七年感情,我连知情权都不配有了?”
程靖琛被激怒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咄咄逼人?我夹在中间有多难你知不知道!”
我愣住了。
我恍惚想起,他第一次带我回家见家长时,婆婆当着他面把汤泼在我身上:“我们程家的儿媳只会是林怡。”
那晚他搂着我在阳台道歉:“我妈脾气差,你多担待,我夹在中间很难的。”
后来婚礼上婆婆拒不出席,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妈一时接受不了,我们再给她点时间。”
再后来婆婆瘫痪,他跪着求我辞职照顾:“书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每一次,我都心软了。
“程靖琛,”我突然累了,“你还爱我吗?”
他愣了下,脱口而出:“当然爱!”
“别让我为难,书颐。”
我泄了气,反正只剩七天,算了。
我沉默的点了点头。
“林怡睡客房。”他最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早点休息。”
门关上后,我瘫坐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我看见床头柜上蒙灰的相框。
照片里程靖琛正背着我在海边奔跑,浪花溅湿了我的裙摆,他回头笑着喊:“抓紧了,程太太!”
七年感情,不过一场泡沫。
第二天,我去了电话亭,拨下那个熟悉的电话:“七天后,按计划接我。”
挂了电话,刚回到卧室。
我想要休息一下,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