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女儿苏念的婚礼上,我作为亲生父亲,被安排在了亲属席的最后一排。
司仪热情的声音响起:
“现在,请我们美丽的新娘,和她生命中最重要两位,母亲苏婉女士以及亦父亦友的白杨先生,一起切蛋糕!”
掌声雷动。
聚光灯下,我的妻子和她那位男闺蜜,一左一右站在女儿身边,笑地像真正的一家人。
婚礼结束,宾客散尽。
妻子苏婉高声安排我晚上煮点养胃粥给白杨。
我看着三人亲密的模样,冷笑一声。
“离婚吧。”
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
“陈默,你疯了吗?就因为司仪的一句话!”
我的声音出奇平静。
“你心里如此明白,还多说什么!”
1
苏婉无奈笑下。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板着脸了。”
“司仪也就是那么一说,你才是念念的爹,这谁还能改变不成?”
白杨也走了过来,一脸歉意。
“陈哥,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就是走个过场,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价值不菲的西装,动作优雅。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路边几十块钱买的西装。
他那一身剪裁完美的高定西装,是苏婉和女儿亲自带他去服装店定制的。
当我提出自己也想做一身衣服在女儿婚礼上好讲话时,她们却说我长得就不好看,身材也不好,穿再好的西装也不行。
况且我工作忙哪有时间去专门定制。
是啊,白杨帅。
而我这些年在公司当牛做马,工资卡却一直在苏婉手里,回到家还要伺候他们一大家子。
最后人熬的人老珠黄,连买一套衣服的钱都没有。
这时女儿苏念走了过来。
“好啦好啦,爸您也别生气了,我们该照全家福了!”
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我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我确实不能做的太难看。
我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走向他们。
女儿却直接将摄像机放到我手里。
“爸,摄影师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反正你又没什么事,你来拍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女儿已经亲昵地挽住了白杨的胳膊,和苏婉一起摆好了姿势。
白杨自然地站在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位置上,紧挨着我的女儿和妻子。
女儿催促道。
“爸,快点儿!多拍几张!”
看着镜头里那笑得灿烂的三人,我就像个局外人,记录着他们一家人的快乐。
拍了几张,我以为该换我上去了,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却听见女儿轻松地说:
“拍好了!我们散场吧,累死我了!”
他们三人说笑着离开,没有一个人问我要不要也拍一张。
就在我心如刀绞,站在原地失神时,女儿又雀跃地开口:
“对了,我准备了礼物!”
“本来想回家再拿出来的,现在趁着高兴,就直接给你们吧!”
她先拿出一个精美的丝绒盒子递给苏婉:
“妈,送给你的!谢谢你把我养育得这么好!”
苏婉打开,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她惊喜地捂住嘴,眼眶瞬间就红了。
然后,她拿起了另一个稍大一些的盒子。
她微笑着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准备伸手去接。
可女儿直接略过了我,走到白杨面前,将盒子郑重地递给他。
她声音哽咽而充满真情:
“白叔叔,这块手表送给你!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像父亲一样照顾我支持我指引我!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白杨激动地接过,打开盒子,是一块价值百万的百达翡丽手表。
“念念,你太客气了,叔叔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苏婉也走过来,感动地抹着眼泪:
“是啊老白,这些年多亏了你。”
下一秒,在我的注视下,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我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台冰冷的相机,像一个被遗弃的小丑。
2
“爸,您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高兴一点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脸上还带着刚才激动的红晕,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责备,仿佛我的沉默破坏了她完美的幸福。
我苦笑,声音沙哑疲惫:
“我看我在这里太多余了,就不耽误你们一家三口了。”
苏婉脸色一变,急忙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
“老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一家三口!你今天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发什么疯!”
女儿皱起眉头埋怨:
“爸,您能不能别闹了!今天确实有些地方可能没顾及到您的感受,但大喜的日子,我们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啊!您这样让大家多尴尬!”
白杨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同情的表情,更让我觉得恶心。
苏婉不耐烦的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老陈,你也累了。这样,你先回家去,把咱们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放车上,方便带走。”
她看了看旁边的女婿女儿白杨和自己,很自然地安排道:
“我们这车坐四个人刚好,你就自己打个车回去吧。”
我不想再管这群没心的人。
直接转身离开了。
到了家,我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环顾这个家,猛然惊觉,我喜欢的那些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都换成了白杨喜欢的东西。
客厅原本挂的结婚照变成了苏婉和白杨去旅游拍的照片。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
这时门开了,女儿苏婉他们回来了。
看到我手里的行李箱,苏婉愣了一下:
“老陈,我那就是随口一说,你看你还当真了。”
她伸手想接过我的箱子,被我躲开了。
女儿开口道:
“爸,别闹了行不行?赶紧把东西放回去。”
苏婉看着我无动于衷,语气软了下来:
“老陈,算我求你了别生气了!”
“一家人大家都离不开你,没你不行啊。”
我看着她们,声音平静得可怕:
“离不开我?”
“是离不开我做的饭,离不开我随叫随到的便捷,离不开我这个不用花钱的保姆和司机吧?”
苏婉和女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我拎起了行李箱。
“二十六年了,我再也受不了你们了!”
“我太累了。”
3
“这么多年我就像个陀螺,为了这个家,为了公司,为了你们,不停地转!”
“我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吗?我有过一天是为自己活的吗?”
我看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家,指着墙上苏婉和白杨的合影:
“这个家里,还有我的位置吗?在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丈夫、这个父亲吗?”
白杨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婉和女儿面前:
“陈默你冷静点,说什么胡话!要说外人,在这个家里,我才是。”
“白叔叔,你千万别这么说!”
女儿苏念尖声打断他,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这是我和我妈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的名字!”
“这个家谁说了算,我们心里清楚!妈,我们别理他,他就是小心眼,见不得我们和白叔叔好!”
原来我不仅是个外人,还是个寄人篱下、不识趣的外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苏婉,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我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门。
身后传来了苏婉带着哭腔的挽留,但已经不重要了。
那扇门在我身后关上,也彻底关上了我过去的人生。
我找了个闪送将离婚协议送到苏婉家。
随后给苏婉打电话,电话接通就是苏婉的嘶吼。
“陈默,你闹够了没有?”
“赶紧回来!我们在外面买的饭一点不好吃,家里乱糟糟的,我们都习惯你的存在了离不开你,你赶紧回来吧!”
看,她从始至终关心的都是她被伺候惯了的胃,和没人打理的家务。
我对着电话,声音平静却决绝:
“苏婉,我已经找人将离婚协议送到你家。”
“我只要我这些年的工资和那套郊区的房子这一点也不过分。”
“麻烦你赶紧签个字。”
啪,还未说完苏婉就挂断了电话。
她采用了最擅长的策略,冷处理。
不回应,不联系,仿佛一切只是一场闹剧,晾一晾我总会自己回来,一切便能恢复原状。
我没有催促,甚至没有再去一通电话。
诉讼离婚也一样,无非是多耗费些时日。
我租住的小公寓虽简陋,却处处透着自由的气息。
下班后,时间完全属于自己。
我可以放着喜欢的音乐做自己喜欢的木雕。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菜,不必再迁就任何人的口味。
深夜开着台灯研究技术图纸,也不会有人抱怨影响她休息。
这种为自己而活的感觉,久违而珍贵。
这日,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竟是许久未见的岳母周老夫人。
她在公司几位高管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我起身,神色如常地迎了上去:
“妈,您怎么来了?”
周老夫人微微颔首:
“路过就想上来看看。”
“最近几个项目的技术报告我看了,你做得不错,替公司省了不少成本。”
我引着她去会议室,一路上从容不迫地回答着她关于几个核心项目进展和技术细节的提问。
审查结束周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赞许的说:
“陈默,这些年辛苦你了。公司发展的如此好,你是头功。我决定将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你,这是你应得的。”
话音刚落,闻讯赶来的苏婉脸色骤变,急忙插话:
“妈!这不行!怎么能给他?白杨也为公司付出了很多,他主导的那个新文旅项目前景广阔,要给也应该给白杨啊。”
周老夫人猛地打断她,眼神瞬间变得严厉无比。
“你给我住口!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白杨这些年做的项目,十个九个黄!要不是陈默在后面给他擦屁股,公司早就被他拖垮了!”
苏婉被母亲当众呵斥,脸上及其难看,但还想争辩:
“妈,您不了解情况。”
“我不了解?”
“我看是你不愿了解!我劝你做事别太偏袒,不然我也不会饶了你。”
就在这时,几名警察突然闯进进会议室。
为首的警官出示了证件。
“谁是白杨?”
白杨有些错愕。
“我,我是。”
“你主导的西山度假村项目,涉嫌重大安全责任事故。”
“我们接到举报,有人指控你为了赶工程进度,强令工人违规作业,导致多名工人坠亡,并隐瞒事故。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警察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引爆。
白杨瞬间面无血色,腿一软,几乎站不稳。
苏婉彻底傻了,呆立当场。
下一秒,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求我:
“陈默你快想想办法!你快帮帮白杨!你不能让他们把他带走!”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内心平静无波。
我淡淡开口:“苏总,白副总的事,与我何干?”
苏婉不死心。
“那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帮帮白杨吧,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冷笑一声。
“苏总怕不是忘了,我很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
周老夫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没什么关系?陈默,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苏婉却像是被提醒了,扑到周老夫人身边,带着哭腔:
“妈!他要跟我离婚!给了我离婚协议!”
周老夫人身体微微一震,长长叹了口气。
她看着苏婉,痛心疾首:
“果然是你对不起小默!我早就该想到!”
“离得好!小默,妈,阿姨支持你!”
苏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母亲。
她转而再次哀求我:
“陈默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周旋一下,他在里面受不了的。”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和一支笔,轻轻放在桌面上。
“签了字,我可以考虑以公司技术顾问的身份配合调查尽量厘清责任,他没做过的事绝不会冤枉他。
“不过现在,婚内财产包括你住的那套房子,全部归我。”
“你过去送给白杨的所有东西我都要追回。”
第二章
5
“陈默......你......你就非要这样吗?”
“非要离婚?非要离开这个家不可吗?”
苏婉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神在我和那份摊开的离婚协议之间游移,充满了挣扎和不甘。
她的手紧紧攥着那支笔,指节泛白,却迟迟无法落下。
我看着她的犹豫,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关心的,依然是她是否要失去这段婚姻的形式,而不是我这个人,这二十多年 来所承受的伤害。
我深吸一口气,那些积压了太久的话,终于不再压抑,平静地流淌出来,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苏婉,事到如今,你还问得出这种话?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在乎过我的感受?”
我的目光扫过她。
“女儿婚礼,我这个亲生父亲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你的男闺蜜站在本属于我的位置上,你们在乎过吗?”
“我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你们精心为他定制西装,在乎过我的脸面吗?”
“家里我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换上你们和他喜欢的物件,甚至我们的结婚照都被替换,你们在乎过这个家还有我的存在吗?”
“我累死累活,工资全交,回家还要当牛做马,你们可曾有过一句真心实意的感谢,在乎过我累不累?”
“女儿把价值百万的手表送给他,感谢他如父如山的恩情,你们相拥而泣时,可曾在乎过站在旁边,像个笑话一样的我?”
“就连现在,你求我救他,也仅仅是因为他在里面受不了,你可曾有一秒,在乎过我看到你们这副样子,心里受不受得了?”
我一桩桩,一件件,语气平缓,没有歇斯底里,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那些早已化脓的伤口。
“苏婉,三十年。你们在乎的,从来只是我能提供的便利,能创造的价值,能承担的责任。你们何曾在乎过,陈默这个人,也会痛,也会累,也会心寒?”
苏婉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过往那些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行为,堆积起来,竟是这样一座冰冷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雪山。
6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女儿苏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她显然是得知了消息赶来的。
“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以及母亲手中那支悬而未落的笔,语气带着强烈的责备和催促。
“白叔叔是为了谁才一直单身到现在?他为了你,终身未娶!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我们身上!现在他出事了,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捅向苏婉,也彻底斩断了我对这个女儿最后的一丝温情。
原来在她心里,白杨的终身未娶是如此的伟大和值得牺牲一切去回报,而我这个亲生父亲的付出和感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苏念见母亲还在迟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
“妈!签啊!快签了让爸去救人!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白叔叔坐牢吗?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终身未娶......坐牢......”
苏婉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逐渐变得空洞,然后又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恨,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解脱。
终于,她颤抖着手,在那份离婚协议的签名处,用力地签下了“苏婉”两个字。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她踉跄了一下,被女儿紧紧扶住。
我看着那份签好字的协议,内心一片奇异的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狂喜,也没有更深的痛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虚无感。
我拿起协议,仔细收好,然后看向她们:
“我会联系律师,并以公司技术顾问的身份,配合警方调查,确保事实清晰,责任明确。他没做过的,自然不会冤枉他。”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们母女二人是何反应,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会议室。
7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加上女儿那不顾一切的言行,终于让年事已高的周老夫人承受不住。
她指着苏婉和苏念,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妈!”
“外婆!”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幸好是在公司,立刻叫了救护车,将老夫人送去了医院。
经过紧急救治,周老夫人悠悠转醒。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看着守在病床前,一脸忐忑的苏婉和苏念,胸口剧烈起伏。
突然,她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苏婉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苏婉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是非不分、狼心狗肺的东西!”
周老夫人声音嘶哑,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失望。
“还有你!”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吓得缩起脖子的苏念。
“你这个白眼狼!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喘着粗气,老泪纵横:
“小默他这些年,为这个家,为公司,尽心尽力,当牛做马!他图你们什么了?啊?他工资卡在你手里,他穿几十块的衣服,他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你们吃喝拉撒!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他的?”
“你们联合一个外人,把他逼到离婚!还在他心口上插刀!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老夫人越说越激动,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告诉你苏婉,要不是小默在背后撑着,就凭你和那个白杨胡搞瞎搞,公司早就垮了!你们早就喝西北风去了!你们还能在这里穿金戴银,人五人六?!”
“你们对不起他!我们苏家,都对不起他啊!”
最后这句话,老夫人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悲凉,然后无力地瘫倒回去,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滑落。
苏婉和苏念被骂得狗血淋头,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病房里只剩下老夫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8
周老夫人出院后,在家静养。
我带着一些清淡的滋补品前去探望。
老人靠在躺椅上,精神比在医院时好了些,但眉眼间的疲惫和沧桑却难以掩饰。
她看到我,招手让我坐到她身边。
“小默,来了。”
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干瘦却温暖。
“这次,又让你看笑话了,也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妈,您别这么说,好好养身体最重要。”
她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凝重:
“小默,我老了,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了。这次的事,让我彻底看明白了。苏婉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耳根子软,没主见,更是是非不分。把公司交给她,我死不瞑目。”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决定,把我名下所有的股份,以及公司的经营管理权,都正式交给你。以后,你就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我微微一怔,虽然料到岳母可能会有所表示,却没想到是如此彻底的交托。
“妈,这......这不合适,公司毕竟是苏家的......”
“没有什么不合适!”
老夫人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
“公司能有今天,一大半的功劳都是你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苏婉那个样子,加上念念也被她带歪了,等我两眼一闭,公司迟早会被她们,被那些像白杨一样的蛀虫给掏空、整垮!”
她用力握紧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托付:
“小默,算妈......算阿姨求你了。帮我守住这份心血,也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离了你,他们什么都不是!”
看着老人殷切而信任的目光,我心中百感交集。
这不仅仅是权力的交接,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信任。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反握住她苍老的手:
“妈,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公司打理好,绝不会让它毁在任何人的手里。”
听到我的承诺,周老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眼角再次湿润:
“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靠得住。小默啊,别怪阿姨偏心,这......这都是我们苏家,欠你的啊。”
她喃喃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感慨和愧疚:
“我心里清楚,要不是你这些年默默在后面撑着,力挽狂澜,就凭苏婉和白杨那些好高骛远、漏洞百出的项目,公司......早就垮了无数次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老人疲惫而释然的脸上。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将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不再是那个隐在幕后、任劳任怨的影子,而是要站在台前,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以及这片由我心血浇灌,却险些被他人葬送的江山。
9
法律的齿轮无情地向前碾动,白杨主导的“西山度假村”项目被查实存在严重违法违规操作。
为了赶工期、压成本,他不仅强令工人冒险作业,更在材料采购、分包合同等多个环节大肆收受回扣,中饱私囊,最终导致了那场夺去数条人命的惨剧。
证据确凿,他被正式提起诉讼,面临漫长的刑期。
消息传来,苏婉彻底慌了神。
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冲到我的办公室,甚至忘记了我们早已离婚的事实。
“陈默!陈默我求求你!你救救他!你认识那么多人,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头发凌乱,眼圈通红,抓住我的衣袖,如同抓住虚幻的浮木。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公司啊!他是想做出业绩,想让公司发展得更好!他只是......只是用错了方法!”
看着她到了此刻还在为那个男人找借口,甚至将他的贪婪与犯罪美化成为公司奉献,我感到一阵深切的悲哀。
我轻轻拂开她的手,没有动怒,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为了公司?”
我指着上面清晰列出的数据。
“这是他在过去三年里,通过虚报价格、指定供应商、收取回扣的证据,总计超过两千万。”
“这就是你口中为了公司?苏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苏婉颤抖着拿起那份文件,一行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哆嗦着,却仍固执地摇头:
“不......不是的......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陷害?”
“所有证据链完整,经得起任何检验。苏婉,看清现实吧,他从来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翩翩君子,他只是一个利用你的信任和感情,肆无忌惮攫取利益的蛀虫。”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沉声道: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也看在妈的面上,我可以给你在公司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凭你自己的能力工作,我会给你一份丰厚的薪水,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但是,如果你执意要动用你名下那点所剩无几的财产,去为他请昂贵的律师,去打点关系,试图替他脱罪或者减刑......那么,后果自负。我不会再提供任何经济支持,你的工资将只够维持你个人的基本生活。是要保住你自己安稳的后半生,还是要把钱扔进那个无底洞,你自己选。”
然而,被所谓爱情和长久以来依赖冲昏头脑的苏婉,依旧选择了后者。她几乎是变卖了她名下所有值钱的东西,首饰、包包,甚至动用了女儿的一部分积蓄,凑了一笔钱,去营救白杨。
可法律的威严岂是儿戏?
她那点钱在巨大的案件面前如同杯水车薪。
更让她心寒的是,在得知她已无力提供更多帮助后,白杨为了争取立功减刑,竟然开始胡乱攀咬,反口诬陷苏婉也参与了部分违规操作,声称一些款项经由她的手流转,试图将她一起拖下水。
接到警方问询通知的苏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倾尽所有去维护的男人,到头来会如此狠毒地反咬一口。
一直在关注此事动向的周老夫人得知后,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她终究不忍心看着女儿深陷泥潭,万劫不复,立刻派出了苏氏集团最强的法务团队介入,以公司的名义进行澄清和担保,提供了大量证据证明苏婉对此并不知情,只是被白杨利用了她的信任和职权。
经过一番周折,总算将苏婉从这场无妄之灾中剥离出来,免去了牢狱之灾。
风波过后,周老夫人看着失魂落魄、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儿,既痛心又失望。
她没有过多责备,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留下了一句沉重的话:
“回去好好反思反思吧!想想你这半辈子,到底活得明不明白,值不值得!”
苏婉瘫坐在地上,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又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她曾经无比依赖和迷恋的华丽泡沫,彻底破碎了。
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现实和一地狼藉。
而她,也终于要为她自己长久以来的盲目和自私,付出应有的代价。
10
白杨最终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
他所在的“西山度假村”项目也被责令无限期停工整顿,相关责任方都受到了法律的严惩。
这个消息登报那天,我平静地看完,便将报纸放在了一边。
这个人,这段往事,终于彻底翻篇。
苏婉在经过那场险些被牵连的惊吓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不堪回忆的大房子,用所剩无几的钱在城郊租了一个小公寓。
或许是母亲的责骂和现实的残酷终于敲醒了她,又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她最终还是接受了我在公司给她安排的一个闲职。
她不再妆容精致,穿着也朴素了许多,每天默默上下班,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
偶尔在公司走廊遇见,她会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匆匆走开。
那眼神里,有羞愧,有难堪,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悔悟。
我没有主动与她交谈,只是确保她的薪资按时足额发放,足以让她安稳度日。
这已是我能为过去那段岁月,画下的最体面的句号。
女儿苏念的婚姻,并未如婚礼上展现的那般完美。
失去了母亲的经济支持和白杨这个“精神支柱”后,她与丈夫之间的矛盾逐渐凸显。
那个曾经她觉得无所不能的白叔叔成了阶下囚,而那个她曾看不起的无能父亲,却成了掌控庞大企业的掌舵人。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一度无法适应。
她开始尝试着联系我,起初是小心翼翼的问候,后来会带着小外孙来看我。
孩子很可爱,咿咿呀呀,不谙世事。
看着孩子纯净的眼睛,我心中对苏念的怨气,也渐渐被时间冲淡了些许,但那道深刻的裂痕,永远无法弥合。
我与她之间,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关系,像是远房亲戚,而非血肉至亲。
她似乎终于明白,有些伤害,无法用一句对不起轻易抹去。
11
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公司的经营中。
凭借着多年的技术积淀和对行业的深刻理解,我主导了几次关键的技术革新和战略转型,砍掉了白杨时期留下的所有华而不实、烧钱无数的项目,专注于核心优势领域。
公司逐渐摆脱了困境,业绩稳步提升,甚至比周老夫人鼎盛时期更加蒸蒸日上。
周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欣慰不已。
她彻底放下了心,将手中剩余的全部股权也正式转到了我的名下,完全退居幕后,含饴弄孙,安心养老。
她常常拉着我的手说:“小默,这个家,这个公司,交给你,我死也瞑目了。”
我的个人生活也归于平静。
我没有再婚的打算,那段漫长的婚姻耗尽了我对亲密关系的所有热情。但我找到了让自己舒适的生活方式。
我的小公寓里,摆满了我喜欢的根雕和模型,书架上塞满了各类书籍。周末,我会约上老秦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去钓鱼、下棋,或者干脆一个人开车到郊外,享受难得的静谧。
有时,我会想起过去的三十年,像看一场模糊而压抑的老电影。
那些委屈、不甘和愤怒,已然远去,心中只剩一片经历过风暴后的宁静海面,宽阔而深沉。
12
时光荏苒,又是几年过去。
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接到了苏念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爸......外婆她......今天早上,睡过去了,很安详。”
周老夫人是高寿离世,无病无痛,走得很平静。
我握着电话,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
这位明事理、给予我最后信任和温暖的长辈,也离开了。
她的葬礼上,我以儿子的身份,主持了一切。
苏婉穿着黑色的丧服,站在女儿身边,默默地流泪,显得苍老而脆弱。葬礼结束后,她走到我面前,声音沙哑:
“陈默......谢谢你,为妈做的这一切。也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份工作。”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律师当众宣读了周老夫人的遗嘱。
她将自己所有的私人收藏和积蓄平分给了苏婉和苏念,并在遗嘱中再次明确,苏氏集团的所有股权及控制权,完全由我继承和处理。
她写道:“陈默才是能让苏氏基业长青的唯一人选,我深信不疑。”
苏婉和苏念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们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处理完老夫人的后事,我一个人去了墓园。
将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白菊放在墓前,深深鞠了三个躬。
“妈,您放心。公司很好,我会让它越来越好。”
离开墓园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大地。
我开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不自觉地开到了曾经那个“家”的附近。那栋房子早已有了新的主人,窗台上摆着生机勃勃的绿植。
我停下车,远远地看着,心中竟再无波澜。
我用了大半生的时间,才终于从那个被视为背景板、工具人的壳子里挣脱出来,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和价值。
我曾经怨恨过,痛苦过,但如今,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方向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去向何处,全凭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