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失手的小宫女终究没能等到内务府的“发落”。
天还未亮透，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便来到清晏阁的杂役房，用一张破草席将那昨夜几乎冻僵、如今只剩一丝游气的宫女卷了，悄无声息地抬走了。像拂去一粒尘埃，未在雪地上留下多少痕迹。
钱嬷嬷站在廊下，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她回头，目光扫过院子里噤若寒蝉的春桃、秋杏，以及几个垂首肃立的小太监，最后在沈清漪平静无波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都看见了？”钱嬷嬷的声音干涩，“在御前当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都把皮绷紧些，仔细你们的差事！”
众人齐声应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
沈清漪垂下眼睫，继续擦拭着手中的铜盆。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麻。死一个人，在这宫里，原来是这样轻易。那暴君心头的火，烧得可真旺。
白日里依旧是无休无止的洒扫擦拭。只是气氛比往日更凝滞了几分。春桃和秋杏偶尔交换眼神，看向沈清漪时，那敌意里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仿佛她这个新来的，本身就带着某种不祥。
沈清漪浑不在意。她做完分内的活计，依旧回到耳房角落，拿起那方未绣完的帕子。只是今日，她并未立刻动针线。
耳房连着一个小茶室，备着热水和些许寻常茶叶，以供清晏阁当值的人饮用，偶尔陛下若来，也能应急。此刻，钱嬷嬷正指挥着春桃重新整理茶柜里的器皿。
“陛下近来歇得不安稳，御茶房那边说，夜里常要进安神汤，连带着白日里脾气也更躁了些……”钱嬷嬷低声念叨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春桃听。
春桃小声抱怨：“安神汤那般苦，陛下不喜，御医们也是没法子……”
沈清漪拈着针的手指微微一顿。失眠？躁郁？
她目光掠过茶柜里那些装着普通绿茶、红茶的瓷罐，心中微微一动。
「系统，商城里有否与安神、凝气相关的香料或药材？要求气味清雅，不易察觉，且需与此界常见之物相融。」
「正在检索……查询到‘宁神香露’（初级），需积分50点。可微量添加于饮食，有舒缓神经之效，气味极淡，似檀非檀，与沉香、百合等物性相合。是否兑换？」
50积分，是她目前身家的一半。沈清漪几乎没有犹豫。
「兑换。」
「兑换成功。物品已存入系统空间，宿主可随时取用。」
一股极淡雅、若有似无的香气在她意识中一闪而过，随即隐匿。
傍晚时分，雪停了，天色阴沉得厉害。钱嬷嬷因着昨夜的事，被张德全叫去问话。春桃和秋杏见嬷嬷不在，也偷懒躲回了自己屋里。
耳房内只剩沈清漪一人，对着窗外那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峭的老梅。
时机正好。
她起身，走入小茶室。炉上的铜壶里还剩半壶滚水。她取来一个素净的白瓷盖碗，并未去动那些名贵的御茶，而是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布包里，取出几片晒干的百合瓣，又拈了一小撮品相普通的银针白毫。
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在浣衣局里揉搓那些脏衣般耐心。她用热水烫过盖碗，放入百合与茶叶，注入沸水。在水汽蒸腾、茶香与百合清苦气初绽的瞬间，她指尖微动，一滴无色无味、只在意识中能感知其存在的“宁神香露”悄无声息地滴入茶汤。
盖上碗盖，静待片刻。
她端着这盏特制的茶，并未送往任何地方，只是放在自己平日坐着的角落小几上，任由那清浅的、带着一丝奇异安宁气息的茶香，在耳房中慢慢弥散。
她在赌。赌那暴君今夜是否会来清晏阁，赌他是否会被这不同于安神汤苦涩、也不同于寻常茶饮喧嚣的独特气息所吸引。
夜色彻底笼罩宫闱，廊下点起了灯笼，在积雪上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
亥时初，外面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
沈清漪心头一紧，立刻站起身，垂首恭立。
来的不是全副仪仗，只有萧衍，以及贴身跟随的张德全和两个小太监。萧衍依旧穿着玄色常服，外罩一件墨狐皮大氅，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躁意，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他似乎是信步走来，并未打算久留，目光掠过空荡荡的庭院和主殿，正要转身，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的鼻翼几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
那萦绕在清晏阁门口、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的香气，很特别。不是他厌恶的浓重药味，也不是宫中惯常用的那些甜腻熏香。是一种清冽中带着微苦，苦后又回甘的宁静气息，像雪夜里悄然绽放的某种不知名的花，无声无息地抚慰着焦躁的神经。
萧衍的目光，落在了亮着灯火的耳房。
张德全何等机灵，立刻尖着嗓子低声问道：“谁在里面？”
沈清漪从耳房内快步走出，在廊下跪倒：“奴婢沈清漪，参见陛下。”
萧衍看着她。灯火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和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脖颈的侧影。他记起了这个浣衣局来的、有张好脸、会洗墨渍的宫女。
“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夜色的凉意，比白日在宣政殿时少了几分威压，多了些真实的倦怠，“何物如此香气？”
沈清漪起身，依旧低着头，声音轻柔：“回陛下，是奴婢……奴婢见今夜寒冷，泡了盏百合银针茶驱寒。并非什么名贵之物，恐污了圣鼻。”
“百合银针？”萧衍重复了一遍，抬步走进了耳房。
张德全连忙示意小太监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
耳房内，那盏白瓷盖碗还放在小几上，温热未散，香气正是从中而来。
萧衍走到小几前，目光落在盖碗上，又移到沈清漪身上：“你泡的？”
“是。”
“朕尝尝。”
张德全连忙上前，想用银针试毒，却被萧衍一个眼神制止。他亲自伸手，揭开了碗盖。
更浓郁的、清雅宁神的香气扑面而来。茶汤清亮，百合瓣舒展开，如同水中睡莲。
萧衍端起盖碗，就着碗沿，浅啜了一口。
微烫的茶汤滑入喉咙，初是百合的清苦，继而银针的甘醇泛起，最后，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神不由自主松弛下来的暖意，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日来积压的烦躁和头脑中绷紧的弦，似乎被这温和的力量轻轻抚平了些许。
他没说话，又喝了一口。然后，是第三口。
一盏茶，竟被他慢慢饮尽。
他将空了的盖碗放回小几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抹躁动的赤红，似乎淡去了一丝。
“尚可。”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再次落在沈清漪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你懂茶？”
沈清漪福身：“奴婢不敢说懂。只是家中母亲曾有失眠之症，常用此法安神，奴婢……奴婢便记下了。”
她没有说祖传，只推说母亲。更显得真实，也更不易引人怀疑。
萧衍盯着她，夜色与灯影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他没再追问关于茶的事，反而问了一句：“在这里，还习惯？”
张德全在一旁垂着眼，心中却是微惊。陛下何时会关心一个粗使宫女习惯与否？
沈清漪心中亦是警铃微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谢陛下关怀，钱嬷嬷教导周到，奴婢一切都好。”
萧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出了耳房。
张德全连忙跟上，经过沈清漪身边时，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含义复杂。
脚步声远去，清晏阁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清漪缓缓直起身，走到小几旁，拿起那只空了的白瓷盖碗。碗壁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宿主，目标人物萧衍饮用‘宁神香露’茶，情绪趋于稳定，暴戾值下降至78%。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5（略有兴趣）。」
5点好感度。
沈清漪轻轻摩挲着微凉的瓷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第一步试探，成了。
这潭深水，她终于，投下了一颗属于自己的石子。
涟漪，才刚刚开始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