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墨黑着，雪光映着窗纸，透进一点惨淡的灰白。
清晏阁上下却已灯火通明。钱嬷嬷罕见地亲自站在庭院中，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连带着几个平日难见天颜的粗使小太监，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都听仔细了！”钱嬷嬷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敲在人心上，“方才御前传来话，陛下昨夜歇在清晏阁后头的暖阁，辰时便要起身，早膳前要一盏醒神茶，指明要……要沈清漪送去。”
最后几个字落下，如同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春桃和秋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人群末尾、低眉顺眼的沈清漪，那眼神里的惊愕、嫉妒，几乎要凝成实质。
沈清漪自己也心头一跳。她料到那盏茶会引起注意，却没想过来得这样快，这样直接。
“沈清漪。”钱嬷嬷目光锐利地钉在她身上，“御前奉茶，规矩你都清楚。一步行差踏错，是什么下场，你也亲眼见了。这差事，你接是不接？”
这话问得诛心。天颜近前，岂容她一个卑贱宫婢说“不”？
沈清漪上前一步，深深福了下去，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慌乱：“奴婢遵命。定当谨慎小心，不负嬷嬷嘱托，不负陛下隆恩。”
钱嬷嬷盯着她看了片刻，似是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最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恭顺。她挥了挥手：“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沈清漪，你随我来茶室。”
茶室内，钱嬷嬷亲自打开了存放御用茶叶的紫檀木柜，里面一个个小巧的瓷罐，贴着黄签，写着“雨前龙井”、“武夷岩红”、“蒙顶甘露”等名目。香气扑鼻，皆是贡品中的极品。
“陛下平日晨起，多用岩红或普洱，浓酽提神。”钱嬷嬷取出一罐色泽乌润的武夷岩红，“今日既指明要你，你便自行斟酌。记住，水温、时辰、茶具，半点马虎不得。”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御前的差事，做好了，是机缘；做砸了，就是催命符。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退到一旁，不再插手，只冷眼旁观。
沈清漪知道，这是试探，也是考验。她净了手，用温水将一套素净的天青釉瓷茶具一一烫过。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她没有立刻去动那罐名贵的岩红，目光在茶柜上扫过，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罐上，黄签上写着“老君眉”。
此茶性温，香气清幽，不如岩红浓烈，却更显醇和。
她取了老君眉，用量精准。铜壶中的水将沸未沸，提起，高冲低斟，水流如练，准确注入盖碗之中。热气蒸腾，茶叶在水中舒卷沉浮，一股清冽甘醇的茶香随之弥漫开来。
她没有再添加“宁神香露”。昨夜是试探，今日若再用，痕迹太重，反为不美。她要凭真本事，留下这第一印象。
时辰拿捏得恰到好处。滤去茶汤，倒入温好的茶盏，澄澈的茶汤色泽金黄透亮，香气内敛而持久。
她将茶盏置于朱漆托盘之上，双手稳稳托住。
钱嬷嬷看了一眼那茶汤，没说什么，只道：“去吧。张公公会在暖阁外接应。”
沈清漪端着托盘，走出茶室，穿过清晏阁寂静的庭院。晨风凛冽，吹动她单薄的宫装，她却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中的托盘上，集中在即将面对的那个人身上。
暖阁就在清晏阁后方不远，是一处更为精致小巧的殿宇。张德全果然候在门外，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神色镇定，茶盏平稳，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低声道：“进去后，低头，奉茶，退下。陛下不问，不得多言。”
“是。”
张德全轻轻推开殿门，侧身让开。
暖阁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萧衍已起身，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未戴冠，长发披散，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尚未大亮的雪景。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峭的寒意。
沈清漪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上前，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跪下行礼，将托盘举过头顶：“奴婢奉茶。”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柔润。
萧衍缓缓转过身。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倦意未消，但比起昨夜，那躁郁之气似乎平复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继而滑向她高举的托盘，以及那盏冒着袅袅热气的茶。
他没立刻去接。
沈清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有实质的重量，压在她的手上，她的背上。她维持着跪姿，手臂稳如磐石，茶盏中的水纹丝不动。
半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端起了茶盏。
他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嗅了嗅茶香，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不是他惯常喝的浓烈岩红。
他掀开碗盖，看了一眼茶汤色泽，这才就着盏沿，浅尝了一口。
茶汤温润，入口顺滑，老君眉特有的清甜醇厚在舌尖蔓延，不刺激，却有效地驱散了晨起的混沌与残留的疲惫。
他又喝了一口。
暖阁内只闻他轻微的啜饮声。
张德全垂手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
一盏茶饮尽，萧衍将空盏放回沈清漪手中的托盘上。
“起来吧。”
“谢陛下。”沈清漪起身，依旧低垂着头，准备依言退下。
“这茶，”萧衍却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是你昨日泡的那味。”
沈清漪心口微紧，恭声回道：“回陛下，昨日是百合安神，今日是老君眉醒神。奴婢愚见，晨起不宜过于浓烈，故未敢用岩红。”
萧衍看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段优美弧线的脖颈，沉默了片刻。
“倒是细心。”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是贬，“张德全。”
“奴婢在。”
“往后朕在清晏阁时，晨起这盏茶，就由她伺候吧。”
张德全躬身：“是，陛下。”
沈清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再次福身：“奴婢遵命。”
“退下吧。”
“是。”
沈清漪端着空托盘，低着头，一步步退出暖阁。直到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暖融的气息和迫人的威压，她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汗意。
「宿主，成功完成御前奉茶任务，目标人物对茶品满意。好感度+8，当前好感度：13（初步认可）。获得积分50点。」
13点好感度。一个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开始。
她抬起头，晨光熹微，映亮了她琥珀色的眸子，那里面平静无波，只有深处，一点星火，悄然燃起。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在这清晏阁，乃至在这深宫，都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拂去的尘埃了。
春桃和秋杏远远看见她端着空托盘回来，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春桃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上前低声道：“清漪妹妹辛苦了，陛下……可还满意？”
沈清漪看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见地一翘，声音依旧柔顺：
“陛下仁厚，未加斥责，已是奴婢的福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