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兰扶着冰凉的水泥墙,每往上爬一级台阶,腰椎的钝痛就像带着冰碴子往骨头里钻。五楼的楼道暗得不见天日,声控灯要跺三下脚才肯亮,昏黄的光线下,墙角的蛛网和废弃纸箱蒙着层时光的灰,连空气都透着股凝滞的霉味。
她攥着从社区打听来的地址——城西旧小区3号楼501,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明明是2025年春在和平小区门口摔晕的,一睁眼却到了2030年的医院,而这个“家”,是属于这个时空里“她”的住处,和她记忆里洒满阳光的2025年,根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终于挪到501门口,褪色的木门上没有门牌号,只贴着张泛黄的纸条,铅笔写的“501”早已晕开,边角卷得像深秋的枯叶。
她从包里掏出社区医院给的钥匙——工作人员说,这是她被送来社区医院时包里掉出来的,他们才想起来。
林如兰看到钥匙环上挂着的梅花挂坠,心口猛地一紧:那是周阳小学手工课捏的陶土挂坠,在她的2025年,这挂坠明明挂在和平小区家的里,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空的钥匙上?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咔哒”一声轻响,门开的刹那,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借着楼道透进来的微光,她看清了屋内的景象:不足二十平米的单间,没有客厅,没有阳台,只有个仅容一人转身的厨房和卫生间。
屋里堆满了杂物——破旧的棉被卷在墙角,落满灰的纸箱摞到半人高,掉漆的木桌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连下脚的地方都要仔细找。
墙壁上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墙角甚至长了层浅绿色的霉斑,显然这五年里,这个时空的“她”,很少踏进来过,这里更像个被遗忘的牢笼,而非“家”。
她小心翼翼地迈进去,脚下的地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抗议这迟来的拜访。目光扫过屋内,突然定格在那张破旧木桌上——铺着的蓝布早已褪色泛白,布上两样东西,让她的呼吸瞬间凝固。
一样是“她”的内退证。红色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卷成了波浪形,烫金的“职工内退证”字样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色纸壳,指尖摸上去,还能感受到经年累月的褶皱。
她颤抖着伸手拿起,翻开内页,照片上的女人头发乌黑,面色红润,嘴角带着机关单位职员特有的温和笑意,和她记忆里2025年刚内退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看证件上的日期也印着“2024年”,和她的内退证完全一致——连当年人事科盖错又重盖的公章痕迹,都分毫不差。
内退证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合影,是她和周岳的结婚照,照片边缘泛着黄,周岳穿着藏青色西装,笑容憨厚,和她记忆里分毫不差,可这张照片,在她的2025年,明明锁在和平小区家的抽屉里。
另一样是张A4纸复印件,上面印着“京城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录取专业“环境设计”,考生姓名那一栏,“周阳”两个字用加粗宋体印着,刺得她眼睛发酸。
复印件背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抖得厉害,却能认出是“她”的笔迹:
“阳阳,妈对不起你”。
“阳阳……”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想起2025年她出事的那天早晨,早晨起来煮了孩子爱吃的茶叶蛋,看着周阳背着画板出门,还叮嘱他路上慢点走;想起摔晕前最后一刻,心里还想着周阳的美术联考,而“她”却只能在复印件上写下歉意——两个时空的遗憾,居然诡异地重合了。
她把复印件紧紧贴在胸口,像是抱着两个时空里都在期盼母亲的周阳。这时,桌角的旧笔记本吸引了她的目光——封面是周阳画的卡通太阳,边角已经磨破,和她2025年家里那本用来记菜价的笔记本一模一样。她伸手拿过,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是“她”的,却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慌乱:
“2025年5月6日,醒了,在医院。医生说我摔了头,忘了好多事。有人说要带我‘回家’,不是和平小区的家,是个小房子。我问周阳在哪,他们说‘孩子挺好的,别担心’,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我连阳阳的手机号都记不起来了。”
“2025年7月3日,搬到很破旧的楼里,房门上写着501。屋里很暗,晚上要开着台灯才能看见。送我来的人说,和平小区的房子‘暂时不能住’,让我先在这儿待着。
我问是谁让来的,他们只说‘是为你好’——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内退前在社保科管过政策咨询。”
“2025年9月15日,门口放着阳阳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不知道是谁送的。想打电话问,手机里的联系人全没了。写了句话在背面,怕自己忘了要跟阳阳说对不起——我好像,真的把他弄丢了。”
一页一页翻下去,字迹越来越潦草,记录也越来越断断续续,像是“她”的记忆在一点点流失,连带着曾经的专业能力都在模糊:
“2026年3月,身体越来越差,总腰疼。想找陈默,可又不知道没他在哪,手里也打不通,有人说,他去了京城开公司——可我明明记得,他拿了周岳留下的13万,说要开个‘符合政策扶持的设计公司’,还让我帮他查过创业补贴的文件。”
“2027年1月,去银行查内退工资卡,上面钱没了。工作人员说,钱从2025年下半年开始,就被第三方支付转走了。我想起密码只告诉过陈默,他当时说‘帮我盯着工资到账,交水电费’原来他早就盯着我的内退工资了,连我每个月领的社保补贴都没放过。”
“2028年5月,突然记起和平小区的房子,想去看看,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疼得站不住。医生说我有轻度肝硬化,不能累——这三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扛着,陈默都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