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姐愿意让奴陪着,奴不敢不从。”

“我不打你了,再也不打你了。你要好好陪着我,心里只有我,不许像我母亲一般离开我。”

狼奴站住了,看了眼昏黑的天色才道:“好。”

后来,她慢慢能理解沈氏的选择。

当夜沈氏身上耳挂的明月珰,头戴的绿珠钗都是父亲支付不起的。她怪起父亲留不住心爱之人,连带他们姐弟俩受罪。

再后来,连白琼玉也没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和母亲一般,冷清冷心的人。

白琼玉这一觉睡得很长,幽幽转醒已是后半夜。

她眨了眨发烫的眼睛,昏黄的光晕打在眼底,就见榻边坐着一人,用手拧湿了帕子啪地掷在她额头上。

没错,是掷。

光这一举动,白琼玉又懂秦欲哪里不对劲。

湿帕子本就有点重量,再用力丢在她额上,她脑袋都混沌发晕了。

她呼了口灼烫的气:“怎么了?”

白琼玉透过湿热的眼瞧他,秦欲坐在锦凳上,脱了外袍,青丝散落,里衣衬着健朗有力的身子,黑发拢着俊朗秀美的面容。

她现在无心欣赏他的俊逸,秦欲也从不是她能欣赏的。

他只会是她嗤之以鼻的麻烦,就像现在,这人眉目低压,如闷沉的空气,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唇瓣。

他整个人阴冷如寒潮汹涌:“你梦里在喊谁,在喊哪个男人,像是个奴隶?”

他用极尽温柔的语气,仔细听,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

像是牙缝都觉得发问污了他的嘴,因而不愿再说下去。

白琼玉深深皱住眉头,她猜也猜得出,秦欲听见她喊了“狼奴”。

狼奴是她年少爱慕过的人,她不可否认,但秦欲的占有欲她深有体会。

她的夫君和崔钰都近不得她身,一有苗头,他就要发疯发狂,最后受欺负的还是她。

白琼玉想先蒙混过了这关,说话有很重的鼻音,她怕避嫌的意思不够浓,所以加重语气:

“一个奴隶而已,能掀起什么浪来?我是白府的千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怎么可能会看上下人?”

秦欲牙根紧咬,发出咯咯的响声,如地狱来的修罗,不再温言说话:“你在骗孤,玉娘。”

“孤查到八年前开始就有京城中有传言。白府千金喜欢上了个奴隶,要他做上门女婿,闹得家里天翻地覆,又是假孕又是要离家出走。”

白琼玉眼底划过一抹忧伤,快要陷入回忆,又立即被现状召回。

她挺起脖子虚张声势:“殿下查到八年前的事,难道没查到五年前,那罪奴趁着我出嫁前夜,对我行不轨之事?衙内有卷宗,我也有验伤。”

“我若是喜欢他,不可能会将他告到官署!也不会放任他在牢中蹉跎到死!”

或许是时间真的太久远,白琼玉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有些可以忽略的愧疚。

“是吗?”

秦欲咬牙诘问。

眼里又浮起笑意,冒着阴寒的冷光,像是狐狸吞吃猎物后,舔去嘴边的血迹般的狡黠。

“孤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你也说了,当年你明日就要嫁去崔家,你又是个利己不利他的人。”

“或许,是为了扫清流言顺利嫁人,杀了意中人呢?”

白琼玉见惯了秦欲的多疑,固执地放大对狼奴的厌弃道:

“什么意中人?我说了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他又穷又糙,穿得破破烂烂,谁愿意他往我身上凑?”

秦欲冷冷扯唇,喝斥道:“不要说了,孤自己会查。”

“我真的不喜……”

“孤跟你我说不要再说!听到没有!白琼玉!”

秦欲第一次这么冲地对她说话,仿若下一刻就要暴跳如雷。

白琼玉在病中,本就禁不得吓,被他两声吼,吓得脊背紧紧贴在床尾冰冷的墙壁上。

好在秦欲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猩红的眼眸不再看她:“你回去养病吧,孤对你没兴趣了,我们之间的露水情缘就此打止。”

她被他一惊一乍间弄得凌乱,又听见他说关系结束,大惊过后是大喜,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真的吗?”白琼玉眼里星光点点。

她终于可以不用过背地里偷情的违心日子了。

终于不用担心主母之位被废除了。

秦欲压着气:“快滚,你再问孤,孤就改变主意了。”

滚就滚吧,这鬼地方她再也不来了。

等秦欲回京后,她要把这院子封锁掉,荒废得跟冷宫一样才好。

白琼玉提溜着斗篷,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再没回头看一眼。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梨姐儿越养越好了,脸上都冒油光了,粉嘟嘟的小脸一鼓一鼓念着:“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她识字开蒙早,读诗抑扬顿挫,十分清晰。

丫鬟婆子都夸她若是托生个男儿身,是块中状元的好材料。

白琼玉听这话不乐意了,为何女孩儿要与男儿做比。

这世道女子更能开辟自己的一道路,等梨姐儿长大了,不想嫁人,她便教她琢玉、经商,把钱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秦欲也真信守承诺,没有再找过她。

恍若他们之间的亲密仅仅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各有各的本职工作。

她是崔府主母,他是一国太子。

夜间她照常抱着枕头去大郎房里。

她抬手想掀开珠帘门,却听一阵摔东西的砸响,房内还有其他人在与崔莽说话,气氛不大和谐。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都是骗子!”

是崔钰。

他歇斯底里地痛骂,手上也不闲着,摸到手边上的花瓶玉壶就扔在地上,宣泄他的不甘。

崔钰是崔老夫人年过三十生的孩子,与崔莽差十岁,爱之珍之,从不给他吃一点苦头,连科举都不愿让他参加的。

只是六年前崔莽昏迷,被下属抬回来,崔家一下失了顶梁柱,才推出崔钰要他潜心苦读,走文臣的路。

什么骗不骗的?

白琼玉有心继续听下去,隐约觉得与她有关,耳尖竖起来。

她倒是不担心崔钰会伤到崔莽,他们二人兄弟情深。

崔莽幼时很疼弟弟,兄友弟恭,一时传为佳话,所以她没去阻止。

崔莽声音很淡,他遇事从来不慌不忙,“你嫂嫂马上就要过来了,现在不宜谈这个,你快快回自己屋去。”

“我不走!我偏不走!”

崔莽犟得像一头牛。

“我就要在这坐着,看你怎么昧着良心和玉娘行周公之礼的!”

“大哥,你昏迷时玉娘自愿的我不管!可你醒过来明明向我再三保证不碰她,你却一晚上叫了三次水。你说过只要我过了殿试,就能娶到玉娘的……”

他强烈的气势说到最后愈来愈低,压不住的是抽泣声。

白琼玉的手死死攥住珠帘,到头来她才是被骗的那一个,她从来以为崔莽是体谅她才不与她同榻。

不曾想过私下里与崔钰有交涉,怪不得崔钰大逆不道,能说出要与她同房的话!

珠帘摆动,珠子撞击声嘈杂。

崔钰扭头看去,第一个察觉到白琼玉在门后,他一瞬间怔在原地,反应过来连泪都来不及擦,跑上去:

“玉娘,我……”

“你……你们!”白琼玉敛了敛声息,一口气忍了又忍,没能忍下:

“瞒得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