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瞒了她五年,一个谎言将她陷溺在丈夫温柔、家庭美满之中,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臆想。

崔莽掀开被子,他想下床像正常人般劝劝自己的妻子,可盯着肌肉萎缩的小腿,颓然盖上了被子。

他眼底是浓浓的哀伤,“玉娘,我一个残废拿什么与你共度余生?”

“住嘴,不准你叫玉娘!”

崔钰孩子气地摔了茶碗,瓷片反溅到床榻上,斜着飙溅起一尺的高度,快要刺入崔莽的胸膛上!

白琼玉飞奔过去护住他,抱在崔莽的臂膀上,将他拢在怀里,崔莽的呼吸都紧了,双手无措不知放在何处。

不过事态紧急,她没有注意到崔莽的异样,拧着眉回头,训道:

“崔钰,二十好几的人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使性子!伤了你哥,你便做好成亲后分府的准备。”

崔钰擦了两把泪,深深鞠下一躬。

他蹲下来收拾满地稀碎的瓷片,把手拢了拢,堆起瓷片碓,不顾手淌了血,固执地捧起一抔兜在自己衣袍上。

“玉娘,我……对不起。我错了,哥。”

白琼玉看他弄得自己满手是伤,不再斥责他:“出去!”

“我不。”崔钰低闷道。

白琼玉白了他一眼:“那你留在这里看我与你哥行房事吧,你就在旁端着水侍奉,和侍寝丫鬟一样。”

他气势弱了下来,哀求道:“玉娘,你不要和他圆房。”

“滚!”

崔钰不再忤逆她,兜着一袍子瓷片走了,眼角尽是泪,又腾不出手去擦,就这么流着。

屋里吵吵嚷嚷的人走了,白琼玉和崔莽都是沉稳的人,虽是极其暧昧地抱着,两人都未逾矩。

室内很安静,只有两人微沉的呼吸声。

崔莽先开口打破沉静:“玉娘,你冲喜过来,我醒了,已是向上天给我偷了一条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再耽误你一辈子?”

白琼玉捧着他的脸,他的脸色一直是发白的,眼下还有淡淡青黑。

卧床五年他的性子从未变过,沉闷却不乏沉稳,呆板又不乏老实。

她已习惯有他,每日晨昏定醒去看看他,在闷愁的崔府从他身上获得一丝心安。

白琼玉再与他调笑几句,使些在娘家的小性子,也能叫她感觉到岁月静好。

“我们已经结为夫妻,当恩爱永不离。”

她鼻尖发酸,捏着他的衣领,崔莽畏畏缩缩地身子往后倒去,不让她碰。

“玉娘,钰儿很喜欢你,五年间他的心从未变过。”

她心被这话揪住了:“又是崔钰,又是崔钰,我与他都是几百年的事了。那你呢?你可曾喜欢过我?是不是同看待崔钰一样,把我当妹妹看待?”

崔莽轻缓地摇头,他曾以为自己磐石如铁,一颗心只有家国可以寄托。

但在那个冲喜之夜,他不知道为何白琼玉躺在他身侧。

案上还有个帕子,落了鲜艳的红。

他醒过来,身侧是女郎沉睡带着红晕的脸庞,细细的绒毛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清晰又轻盈,很是可爱。

他听见心跳动的声音。

面对亲生弟弟的未婚妻。

“没有,不曾拿你当妹妹。“

白琼玉松了口气,不再拘泥“喜不喜欢”的问题,她也已经到了不重情爱的年纪,她看重的是: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再这样过下去?你只关心你弟弟,可曾尊重过我的选择?”

崔莽低垂着头,伸出枯瘦的手攥住她的:

“我愿意,玉娘,我愿意。”

白琼玉脱鞋上塌,一气呵成。

崔莽见了,脸皮透出些红来。

白琼玉躺进他温暖的床褥:“崔老夫人催我给你生个孩子,不是她催,我也想生一个,你给还是不给?”

崔莽握拳虚咳了两声:“我……我给。”

他说完,就有一双温柔的手倾身过来解他的衣襟,扣子一颗一颗解下,露出白色的胸膛,精瘦的。

崔莽双手又是不知放哪儿,撑在床榻上,那双手似乎感知到他的窘迫,握住他手腕放在她的里衣上:

“不能躲懒,你也帮我脱。”

崔莽耳根烫得快烧起来,身上的血液往一处冲。

手颤抖地搁置在她的里衣上,软滑的触感直流到他骨髓里去。

室内旖旎,室外却有婆子飞奔过来:“夫人,夫人!这回是天大的事,老夫人唤你急急地去呢!快放下手头上的事!”

本欲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手顿住了,却在下一刻任性般快速地解开。

崔莽看了下她的动作,无声地摇摇头,轻笑道:

“玉娘,不急于一时的,先去看看母亲那里出了什么事吧。婆子慌里慌张的,想必真是天大的事。”

白琼玉微叹一声,心里骂了婆子一百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

她收回手,抬起脸嗔他:“不许自己偷偷解决,等我回来,听到没有?”

崔莽忍不住再次握拳轻咳:“听到了。”

白琼玉翻身下榻,穿上衣服,没好气道:“来啦,就来啦,急什么?”

白琼玉打开门,王嬷嬷一脸焦急,怕是跑过来的,老脸通红。

她不再多说什么,怕是真是有急事,跟着她一路去了养怡院。

崔老夫人见了她,如见了救星,眼尾堆起来的褶皱一下舒放开来,忙让丫鬟放了软垫,招呼她坐下。

她越过太师椅的扶手,来握她的手,“琼玉啊,真是无妄之灾。”

“你三叔公平日里后宅莺莺燕燕,不得安宁就算了。这次竟强掳了一名官妓要纳为妾室,私底下掏了钱贿赂教坊司!”

崔老夫人敛了敛声:“他也不看是什么时候!正是太子惩治贪官啊,听说已经有人参他一本了,说是那钱来得也不干净,是前年治水患偷偷扣下的。”

白琼玉早听说三叔公是个酒足饭饱之辈,买官当了个县令还沉湎女色,白琼玉暗骂。

又是强纳官妓,又是贪赈灾银,想到近来那些贪官都要连坐三族,白琼玉蹙眉道:

“母亲,您打听到会怎么判罚吗?会不会牵连我们家?大郎和二郎会无事吧?”

崔老夫人眉眼垂下,像老了十岁,唏嘘一声道:

“现在风声可紧,拿银子都买不出消息。那官妓,原是第一批处置的贪官的女儿。”

“听说只要沾了贪,判得重且急,早上递的折子晚上可能官兵就来抄家了,连坐的罪名也是。”

白琼玉心吊起来,她可不想进监牢、充教坊司。

“那……母亲我们可否先与三叔公断亲,等风波平静下来再其他,或是转移些钱财也行啊?”

崔老夫人手搓着金镶玉抹额,指甲发出刺啦挂响,嫌烦了,一把扯下抹额,见了那嵌在抹额上的玉,又喜笑颜开。

她攥住白琼玉袖子,意味深长地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太子殿下正在我们府里,他才能救咱们呢。”

“殿下不是请过你品鉴玉石?你这样,从库房里挑几块顶顶的好玉,同他一同品鉴,再把太子哄高兴了,说不定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下了。”

白琼玉不想去,他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关系,她不愿意再进玉泽院。

“媳妇不是不想去,实在是上回品玉媳妇一窍不通,把殿下得罪了。”

崔老夫人拧眉看她,眼里隐隐有怒气,她是专断的,容不得别人拒绝她,哪怕是婉拒都不行。

“啧,那上回品玉后,太子殿下赏的十箱奁金银细软又是怎么个事?”

白琼玉摇头,“媳妇不去。”

崔老夫人眯起锐利的眼睛盯了她一瞬后,打手势让王嬷嬷过来,王嬷嬷呈上几块早备好的美玉。

白琼玉这才明了,崔老夫人要她去太子那里,不是在打商量,是在下令通知。

崔老夫人硬的不行来软的:“你得去,我们全家就靠你了。想想莽哥儿,他双腿遭了难,你忍心叫他进监牢?”

“媳妇……当然不忍心。”

白琼玉接下王嬷嬷手里头色泽莹润的玉。

她觉得自己像这几块被献上的玉般,浑身赤裸,等待人瞧透的眼光,获得赏识,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