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猫眼外的世界,像一幅失焦的、充满压抑色彩的油画。

走廊昏黄的灯光勉强勾勒出三个人的轮廓,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却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林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 民国十六年,富商汪德甫为其新娶的十八岁妻子修建‘汪宅’,但新娘在婚礼前夜,身着大红嫁衣,离奇溺毙于宅内的荷花池中。 当时传言四起,有说是情杀,有说是被水鬼索了命……”那个蹲在地上的女孩——苏晓禾,声音颤抖,却语速飞快地念着笔记本上的资料。 她的脸色在屏幕幽光的映衬下,白得像一张纸。

“又是这种该死的民俗怪谈,”高大男人赵峰烦躁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直接告诉我,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是什么玩意儿? 水鬼? 还是穿着红嫁衣的女鬼? ”

“别碰公寓的墙壁,蠢货!” 冷艳女人陈清猛地喝止了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你想把它‘吵醒’吗? ”

赵峰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闪过一丝后怕。

林默的心脏随着那声闷响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陈清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双手抱胸,后背与墙壁之间,始终留着大约十公分的距离。 仿佛那面普通的墙壁是什么会吞噬人的怪物。

公寓本身,就是危险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林默手脚发冷。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1304房,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风港。

就在这时,陈清的目光毫无征兆地,精准地投向了1304的猫眼。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隔着那片小小的凸透镜,他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冰冷刺骨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不耐烦。

“1304的新人,出来。” 陈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像一道命令,“还有13楼所有收到‘回响’的,都给我滚出来。 倒计时不等人,我没时间跟你们玩捉迷藏。 ”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躲藏已经没有意义。 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再次握住门把。 这一次,他缓缓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拉开了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走廊里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赵峰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警惕,苏晓禾则是充满同情和恐惧,而陈清的目光,依旧是那副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漠然。

“还有一个。” 陈清没有理会林默,而是转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几秒钟后,1301的房门也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一个约莫四十五岁、身材微胖、穿着丝质睡衣的男人探出了头。他头发稀疏,眼神闪烁,脸上堆着讨好的、油滑的笑容。

“清姐,各位,晚上好啊。”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就是马东。

陈清的目光从林默扫到马东,最后停在赵峰和苏晓禾身上,冷冷地开口:“算上我们四个,这次13楼有五个人。时间不多,听好了,我只说一遍,能不能活下来,看你们自己的脑子和运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和教训。

“第一,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叫‘共鸣场’。那是公寓的力量,将现实中的某个地点,与一段充满怨念的历史强行重叠后形成的空间。我们进去后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历史怨念的重演。它不是幻觉,它会杀人。”

“第二,人不能直接伤害鬼。任何物理攻击,包括你们男人那点可笑的蛮力,”她瞥了一眼赵峰,“对灵体都无效。不仅无效,还可能激怒它们,让你死得更快。”

赵峰的脸色涨红,但终究没有反驳,只是把拳头捏得更紧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每个‘共鸣场’里的鬼,都有它独特的‘杀人规则’。这个规则,源于它生前的执念和死亡方式。比如,吊死的鬼,可能只会攻击抬头的人;被烧死的鬼,可能畏惧水。我们的生路,不在于战斗或躲藏,而在于尽快地观察、推理、试探,找出并破解这个‘局’。”

陈清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林默心中那扇通往未知恐怖的大门。他终于理解了,这并非一个简单的鬼屋探险,而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高维度的解谜游戏。

“破局?”油滑的马东小心翼翼地问道,“清姐,这怎么个破局法?”

“可能是安抚鬼魂未了的心愿,可能是重演悲剧并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可能是找到一套能活到天亮的安全准则。”陈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但更多的时候,生路是需要用人命去试出来的。你们这些新人,就是最好的‘试纸’。”

这句话让林默和马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我们能不去吗?”苏晓禾带着哭腔问,她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如果倒计时结束了我们没到‘汪宅’……”

“你会死。”陈清打断了她,语气不带一丝怜悯,“公寓会亲自来‘回收’你。相信我,那比在‘共鸣场’里被鬼杀死,要痛苦一万倍。我见过一个拒绝执行敕令的人,他在自己的密室里,被一寸一寸地拆成了零件。”

苏晓禾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默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紧。他看了一眼手机,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已经变成了。22 : 14 : 31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林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出奇的镇定。在极度的恐惧下,他的大脑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冷静状态,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陈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普通的新人,会是第一个问出关键问题的人。

“做什么?做准备。”她说,“苏晓禾,继续查所有关于‘汪宅’、汪德甫、溺亡新娘的资料,任何野史、传闻、民俗禁忌都不要放过。赵峰,你负责准备应急物品——手电筒、打火机、绳索、急救包,还有,带几瓶高浓度的盐水和几面小镜子。”

“盐水和镜子?”赵峰不解地问。

“在中国民俗里,盐能辟邪,镜子能照出妖物,虽然大部分时候没用,但有时能起点心理安慰,或者在特定规则下成为关键道具。”陈清解释道,显然她对这些已经驾轻就熟。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林默和马东身上。

“至于你们两个……”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们的任务,是回忆。仔细回忆你们听到的那段童谣,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回响敕LET令’从不给废话,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生路线索。”

“一只船,飘呀飘,没有桨,怎么摇?红嫁衣,水中漂,新娘子,哪里逃?镜子前,梳梳头,别回头,鬼在瞧……”马东立刻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邀功的表情。

林默却皱起了眉头。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重现那段被水浸泡过的、诡异的童声。

“不对,”他轻声说,“有点不对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那歌声……唱到‘镜子前,梳梳头’这句的时候,好像顿了一下,而且声音变得更清晰了,没有之前那种水下的沉闷感。”林默努力回忆着那稍纵即逝的细节,“然后唱到‘别回头,鬼在瞧’时,又恢复了原样。”

苏晓禾的眼睛猛地一亮:“镜子!这说明‘镜子’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元素!而且可能和‘水’是两种不同的状态或场景!赵峰,镜子得多准备几面!”

陈清的眼神里,第一次对林默流露出了一丝赞许。

“还算有点用。”她淡淡地说,“现在,各自回去准备。倒计时还剩两小时的时候,在公寓楼下集合。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个临时的整体,但不要指望任何人会无条件救你。在这个地狱里,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说完,她转身就走向了十二楼的楼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也随即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螺壳”里。走廊再次恢复了那令人心悸的安静。

林默回到1304房,反锁上门,后背紧紧抵住门板,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缓缓滑坐在地,将头埋进膝盖里。

恐惧、混乱、无助……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不是英雄,不是侦探,只是一个在都市里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可现在,他却被强行拽进了一个用生命做赌注的恐怖游戏里。

“镜子……”

“水……”

“红嫁衣……”

“别回头……”

这些词语像幽灵一样在他脑中盘旋。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房间里那面小小的穿衣镜上。镜子里,映出他自己那张苍白而惊恐的脸。

他忽然想起童谣的最后一句——“别回头,鬼在瞧”。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僵住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敢回头,去看镜子外、自己身后的房间里,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

时间,就在这般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仿佛是那血色倒计时的催命符。

离“共鸣场”的开启,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