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统十四年秋,土木堡。

天色灰得如同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沉沉地压向这片被无数铁蹄反复践踏、早已面目全非的土地。风呜咽着掠过低矮残破的堡墙,卷起尘埃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盘旋不去。五十万明军,曾经旌旗蔽日、刀枪如林的帝国雄师,此刻被压缩在堡墙内外狭窄的方寸之地。人挨着人,马挤着马,绝望像瘟疫一样在每一张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蔓延。

“顶住!结阵!盾牌手上前!”一个把总嘶声裂肺地吼着,声音在震天的杀声和垂死的哀嚎中显得如此微弱。他面前的阵列,如同被暴风雨反复冲刷的沙堤,正一层层地垮塌下去。瓦剌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明军摇摇欲坠的防线。弯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每一次挥落,都带起一片血雨和残肢断臂。

“援军呢?大同的援军为何迟迟不到!”一个年轻的军士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攥着手中已经崩了口的腰刀,指节捏得发白。他的眼神惊恐地扫过周围。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层层叠叠,被马蹄踩踏得不成人形。伤兵的呻吟和绝望的咒骂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地狱图景。

“等死吧……都他妈等死吧……”他身边一个老兵颓然坐倒在泥泞和血泊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里喃喃自语,“五十万啊……五十万条命……填不满这口锅了……”

绝望的阴霾笼罩着每一个明军士兵的心头,如同这阴沉的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瓦剌骑兵的呼哨声越来越近,带着残忍的戏谑。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咻——”

一阵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闷的战场空气。那不是寻常羽箭破空的声音,更像是无数把无形的利刃在急速切割空间。只见瓦剌骑兵阵后,一片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黑压压如同迁徙的蝗群,带着死亡的啸音,朝着明军最为密集的中央阵地攒射而来。

“举盾!防箭!”经验丰富的军官们嘶吼着,本能地发出指令。

士兵们下意识地举起手中沉重的木盾、藤牌,甚至用身体遮挡身边的袍泽。金属的盾面在灰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形成一片绝望的防御之林。

然而,下一瞬,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密集如雨的箭矢,在飞临明军阵地上空约莫十丈高度时,竟如同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操控,齐刷刷地在空中诡异地停滞了一刹那!紧接着,箭头猛地调转方向,不再是遵循抛物线的轨迹下落,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道笔直刺下的黑色闪电!

噗!噗噗噗噗!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贯穿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喊杀与箭啸。那声音是如此密集,如此连贯,如同暴雨击打败革。坚固的木盾、蒙着牛皮的藤牌,在那调转了方向、裹挟着诡异力量的箭矢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箭矢轻易地洞穿了盾牌,穿透了下面的铁甲,再从士兵的后背带着一蓬温热的血雨激射而出!

“呃啊——!”

“我的腿!”

“救……”

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原本还算稳固的中央阵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塌陷下去一大片。士兵们成排成排地倒下,被自己手中举起的盾牌砸中,或是被身边倒下的袍泽绊倒。鲜血如同小溪般在泥泞的地面迅速蔓延、交汇。那些诡异的箭矢在完成一次致命的贯穿后,并未力竭坠地,反而如同活物般,嗡嗡震颤着,从尸体上自行拔出,带起一串血珠,悬停半空,箭头冰冷地重新锁定了下方惊骇欲绝的生者。

“妖……妖法!”一个百户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面前瞬间空出来的一大片区域,看着那些悬停在血雾上方的、滴着血的箭矢,浑身如坠冰窟,牙齿咯咯作响,连握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明军阵地。那不再是面对强大骑兵冲击的恐惧,而是对未知、对无法理解的力量的绝对战栗。

“稳住!不许退!后退者斩!”督战队军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挥刀砍翻一个丢下武器试图向后溃逃的士兵,试图用血腥维持住最后的秩序。然而,那悬停在头顶、滴着血的死亡箭簇,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任何督战队的钢刀。

就在这人心彻底崩溃的边缘,更大的恐怖降临了。

明军残存的骑兵,在几名悍不畏死的将领带领下,如同困兽般发起了一次绝望的反冲锋。数百匹战马嘶鸣着,驮着它们的主人,试图撕开瓦剌骑兵的包围圈,为步兵赢得一线生机。铁蹄踏起泥浆,刀锋直指敌阵。

然而,冲锋的蹄声刚起,明军后阵,那象征至高权力、被重兵拱卫的御辇旁,一个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枯槁的身影动了。

国师。

他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侍立在御辇旁,此刻却缓缓抬起了枯瘦如柴的手臂。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只见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袖口中倏地飞出一道暗金色的符箓。那符箓薄如蝉翼,上面用朱砂勾勒着繁复扭曲、令人望之心悸的符文。符箓离袖,瞬间化作一道暗金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冲锋骑兵前方的地面。

轰隆——!

大地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骑兵冲锋的道路前方,坚硬的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翻开!无数道刺目的金光从翻开的巨大裂缝中迸射而出,瞬间将昏暗的战场照得一片金碧辉煌!那光芒神圣而诡异,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灼热感。

紧接着,令人永生难忘的景象出现了。

一株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纯粹金光凝聚而成的莲花,从那翻腾的地裂中急速生长出来!它们的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旋转着,盛开着,瞬间便占据了冲锋骑兵前方的所有空间。

“唏律律——!”

冲在最前面的战马惊骇地人立而起,但根本来不及停下或转向。它们连同背上的骑士,一头撞进了那旋转盛开的金色莲海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声。

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鲜肉之上。金光流转的莲花瓣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切割机,又像是拥有恐怖高温的熔炉。战马坚韧的肌肉、坚固的骨骼、骑士身上精良的铠甲……在接触到那旋转金光的瞬间,如同投入烈火的蜡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分解、消失!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冲入金莲范围的数百名精锐骑兵,连同他们的坐骑,就在那神圣而恐怖的金光中,化作了袅袅升腾的青烟和几缕随风飘散的焦臭气味。

金光莲花依旧在地裂上缓缓旋转,圣洁而妖异,仿佛刚刚只是拂去了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它们的存在,彻底断绝了明军任何突围的念想,也彻底碾碎了所有士兵心中最后一丝属于凡俗战争范畴的抵抗意志。

战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掠过焦土和血泊的声音,以及幸存者们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瓦剌骑兵也停止了冲击,敬畏地后退了一段距离,望着那片神圣而恐怖的金莲,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恐惧交织的情绪。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土木堡,连垂死的呻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认知的恐怖彻底扼杀。五十万生灵,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这炼狱的中心。

瓦剌太师也先,策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望向那片吞噬了数百精锐的金莲,以及御辇旁枯瘦的国师。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声音如同滚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战场上空:

“时辰已到——!”

“恭请国师开炉——!”

“炼——大——药——!”

“药”字尾音还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御辇旁枯槁如鬼的国师,那双一直半开半阖、浑浊无光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两道实质般的惨绿色幽光,如同地狱深处的鬼火,瞬间刺破了弥漫的血腥和烟尘。

他干枯的双手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在胸前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诡异的手印。每一次手指的屈伸,都仿佛牵动着整个天地间某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力量。他口中急速念诵着艰涩拗口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尖锐刺耳,钻入下方每一个明军士兵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大恐怖。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却又仿佛直接在每个人颅骨内响起的巨大嗡鸣震荡开来。以那御辇为中心,一个覆盖了整个土木堡战场、直径超过数里的庞大血色阵图,骤然浮现在大地之上!阵图的纹路由流动的、粘稠如血浆的光芒构成,复杂玄奥到了极点,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邪异气息。

“呃……啊!”

“我的……身体……”

阵图浮现的刹那,被笼罩其中的所有明军士兵,无论军官还是士卒,无论受伤还是完好,都同时发出了凄厉到非人的惨嚎!

他们的身体,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烛,开始了无法形容的恐怖融化!皮肤、肌肉、骨骼、内脏……一切有形的物质,都在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伟力作用下,瞬间瓦解、崩解!没有火焰,却比任何火焰焚烧都要彻底。五十万条鲜活的生命,五十万个曾经饱含喜怒哀乐的躯壳,就在这一息之间,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翻滚的猩红血雾!

血雾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海洋,翻滚着,咆哮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腥甜气息。它们并非无序飘散,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战场中心——那座象征着帝国至尊的明黄御辇!

血海翻腾,瞬间将御辇彻底吞没。那浓得化不开的猩红之中,一点刺目的紫金色光芒骤然亮起,如同血海深渊中睁开的魔眼。

哗啦!

血浪猛地向两侧分开。一个身影缓缓从血海中心悬浮而起,脱离了御辇的束缚。

正是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他身上的明黄龙袍纤尘不染,在粘稠的血雾背景中散发着诡异的洁净光泽。他悬浮于血海之上,双目紧闭,脸上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安详,仿佛沉浸在最甜美的梦境之中。那翻腾汹涌的血海,如同最温顺的宠物,环绕着他,拱卫着他。

下一瞬,他紧闭的眼睑缓缓睁开。

不再是属于人类帝王的威严或昏聩。

那是一双深邃得如同宇宙星空的眼眸!瞳孔深处,燃烧着两团妖异的紫色火焰,冰冷、无情,蕴含着俯瞰蝼蚁的漠然与掌控一切的绝对意志。

他微微张开嘴,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压过了血海翻腾的咆哮,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宣告某种亘古不变的真理,响彻在只剩下血海翻腾声的天地间:

“土木之堡,困龙之局。”

“五十万生魂,千载龙脉蕴养之灵机……”

他悬浮的身体缓缓转动,那双燃烧着紫焰的眸子扫过下方这片由他子民血肉化成的血海,最终定格在御辇旁垂手侍立的枯槁国师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愉悦的弧度:

“……终成朕,登临仙阙之无上药引!”

每一个字,都冰冷如万载玄冰,砸在空旷死寂的血色战场上。

京城,钦天监地下极深处。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陈腐泥土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地底空间被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脉动所充斥。嗡……嗡……嗡……每一次律动,都震得四壁簌簌落下细碎的尘埃。

空间的中心,是一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祭坛。它并非由凡俗砖石垒砌,而是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却又蕴含无尽力量的暗金色泽,仿佛一整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璞玉被强行塑造成了这规整的形态。祭坛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天然生成的、如同人体经络般复杂玄奥的天然纹路。这些纹路此刻正随着那地脉的律动,缓缓流淌着淡金色的微光,将整个幽暗的地穴映照得光影摇曳,神秘莫测。

这便是大明王朝的命脉核心——龙脉地气汇聚显化之所!那流淌的金色微光,便是王朝气运的具象。

祭坛边缘,一个身影孤独地伫立着,如同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守护石像。

兵部尚书,于谦。

他身上的绯红官袍在幽暗的金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暗血色。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紧紧按在祭坛冰冷粗糙的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龟甲。龟甲之上,几道深刻的裂痕触目惊心,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撕开。裂痕深处,正缓缓沁出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暗红液体——那并非普通的血,而是龟甲主人心血耗尽、神魂剧烈震荡后,强行逼出的本源精血!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于谦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按在祭坛边缘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剧烈地跳动着。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祭坛中心那片最为浓郁、如同金色熔岩般流淌的光源。

就在刚才那一瞬,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充满了怨毒与毁灭气息的血色洪流,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狠狠地冲击在了这代表着王朝根基的龙脉核心之上!

龟甲上的裂痕猛地扩大,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嚓”声。那沁出的暗红精血瞬间变得汹涌,几乎浸透了整块龟甲。于谦的脸色在祭坛金光的映照下,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地穴石壁般惨白灰败。一股铁锈般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双眼中,倒映着祭坛中心那片剧烈翻腾、金光中夹杂着丝丝缕缕不祥血色的能量漩涡。那漩涡深处,仿佛有无数的面孔在无声地哀嚎、挣扎、诅咒!那是五十万生魂被强行炼化、不得超生的无边怨念!

“陛……下……”于谦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置信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他死死盯着那血光翻涌的源头方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看到了土木堡上空那片翻腾的血海,看到了血海之上那双燃烧着紫焰、漠视苍生的帝眸。

“竟……竟至于此?”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饱含着为臣者的忠贞被彻底践踏、为官者守护的信念被无情碾碎的悲怆。他紧握龟甲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龟甲边缘甚至割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暗金色的甲面缓缓流下,与那沁出的本源精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祭坛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龙脉金光中的血色越来越浓,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疯狂地侵蚀着、污染着那代表王朝生机的力量。整个地穴都在摇晃,巨大的碎石开始从穹顶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于谦的身体在剧烈的震动中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被甩飞出去。但他那只按在祭坛边缘的手,却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掌心的伤口与祭坛粗糙的表面紧紧贴合,鲜血汩汩而出,被祭坛贪婪地吸收着,竟让那流淌的金色纹路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暗红。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紧握着染血龟甲的手。龟甲上的裂痕此刻如同蛛网般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滴落。

他不再看那翻腾的血色漩涡,目光缓缓移向自己那只死死按在祭坛上、已然被自身和龙脉之力浸透的手。眼神中的剧痛、悲怆、愤怒……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沉淀为一片近乎虚无的死寂。那是一种看透了宿命、洞悉了结局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

“呵……”一声极轻、极淡,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边逸出,飘散在震耳欲聋的地脉嗡鸣和落石声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陛下……”

他染血的五指,猛地张开,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钎,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地、决绝地、义无反顾地——

插入了身下那流淌着暗金与血色的龙脉祭坛核心!

“可知……”

龟甲在他插入祭坛的瞬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彻底化为齑粉!一股无法形容的、比之前血色洪流更加纯粹、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毁灭意志的金红色能量,如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顺着于谦的手臂,轰然注入祭坛!

“龙脉……”

祭坛上所有流淌的金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强光!整个巨大的地穴被照得亮如白昼!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暗金,而是沸腾的、燃烧的金红!祭坛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闪电般在暗金色的主体上蔓延开来!

“……亦会自爆!”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仿佛整个大地的心脏被瞬间捏爆!又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轰然折断!

以京城钦天监为中心,一道无法想象其粗细、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金红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巨矛,撕裂了厚重的地层,粉碎了坚固的宫殿基座,裹挟着亿万钧的泥土、砖石、以及无法计量的狂暴地气,以粉碎一切、湮灭一切的姿态,狂暴地冲向九霄云外!

那光柱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光线湮灭,物质分解!它贯穿了云层,将灰暗的天空捅开一个巨大的、边缘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恐怖窟窿!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灭世的海啸,以光速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光柱喷薄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毁灭波动,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最精准的因果之箭,瞬间跨越千里之遥,狠狠轰击在土木堡上空那片翻腾的血海之上!

血海中心,正贪婪汲取着五十万生魂菁华、紫眸中流露出无限满足与强大感的朱祁镇,身体猛地一僵!

那双燃烧着紫焰、漠视苍生的帝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一道贯穿天地、散发着同源却更加狂暴毁灭气息的金红色光柱!他那张因力量充盈而显得年轻红润的面庞,瞬间被极致的惊骇所扭曲!那是一种掌控一切者突然发现自己也不过是棋子的巨大恐惧!

“龙……脉?!于……谦!你竟敢——!!!”

他惊怒交加的咆哮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噗!

仿佛一个被戳破的巨大水囊。那覆盖数里、粘稠翻腾、蕴含了五十万生魂力量的庞大血海,在接触到那毁灭性波动的瞬间,剧烈地一颤,随即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噗噗”爆响,大片大片地凭空蒸发、湮灭!

构成血海核心的无尽怨念和生命精元,在这股源自龙脉本源、带着同归于尽意志的毁灭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呃啊——!”

朱祁镇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悬浮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剧烈摇晃,七窍之中,不再是帝王的鲜血,而是流淌出粘稠的、闪烁着妖异紫光的液体!他周身那强大的、属于“药引”的力量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地外泄、溃散!那双燃烧的紫眸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风中残烛,充满了痛苦、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下方的御辇,在毁灭波动的余威扫过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轰”的一声巨响,那象征着人间至尊的明黄华盖连同坚固的辇身,瞬间化为漫天飞扬的木屑和金粉!枯槁的国师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身形如同鬼魅般暴退,玄色道袍被无形的力量撕开数道裂口,露出下面非人的惨白肌肤。

整个土木堡战场,幸存的瓦剌骑兵和少数外围未被血海完全吞噬的明军残兵,如同被飓风扫过的麦草,成片成片地倒伏在地,被那跨越空间而来的恐怖威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口鼻溢血,眼神中只剩下纯粹的、面对天地之威的空白恐惧。

金红色的光柱依旧贯穿在天地之间,如同世界的一道巨大伤疤,无声地燃烧着,宣告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朱祁镇悬浮在急剧消散、变得稀薄的血雾中,身体因力量的剧烈反噬而痛苦地痉挛着。他死死盯着南方京城的方向,那双破碎的紫眸中,惊怒如狂潮般翻涌,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粘稠的紫血不断从他口鼻中涌出,滴落在残破的龙袍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于谦!老匹夫!”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狂怒,“坏朕大道……毁朕仙基……朕要将你……挫骨扬灰!诛灭九族!永世不得超生!”

他猛地抬起一只颤抖的手,试图掐诀,引动残余的力量。然而,指尖紫芒刚刚亮起,便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随即“噗”的一声彻底熄灭。龙脉自爆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扯着他强行凝聚起来的“药引”根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那贯穿天地的金红色光柱,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内一缩!

轰!!!

更加剧烈、更加沉闷、仿佛整个大陆板块都在呻吟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那连接天地的光柱核心处,如同恒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爆发出一圈无法直视的、纯粹由毁灭能量构成的金红色光环!

光环无声,却带着湮灭一切有形之质的法则之力,以超越想象的速度,瞬间扫过千里河山!

光环掠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剧烈的涟漪。大地无声地开裂,形成深不见底的鸿沟;巍峨的山峦如同沙堡般崩塌、粉碎;奔腾的江河瞬间断流、汽化!无数飞鸟走兽,甚至来不及发出悲鸣,便在金红色的光芒中化为最原始的粒子尘埃!

这股毁灭的涟漪,如同死神的镰刀,无可阻挡地扫向土木堡!

“不——!”枯槁国师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黑影,不顾一切地冲向光环扫来的方向,试图用身体阻挡。然而,他的身影在接触到光环边缘的瞬间,就如同投入烈火的纸片,连一丝青烟都未冒出,便彻底消失了。

光环的速度太快了!

朱祁镇瞳孔中倒映着那迅速扩大的、充斥了整个视野的毁灭之环。极致的死亡冰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愤怒和狂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大口闪烁着浓郁紫芒的本源精血!

那精血并未散开,而是诡异地悬浮在他面前,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团妖异的紫色火焰!

“燃魂遁虚!敕!”朱祁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双手在胸前疯狂结印。燃烧的紫焰猛地向内坍缩,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微型黑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空间乱流气息。

就在那毁灭光环即将吞噬他身体的亿万分之一刹那,朱祁镇的身影化作一道暗淡的紫芒,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猛地投入了那摇摇欲坠的微型黑洞之中!

噗!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那紫色火焰形成的微型黑洞如同泡沫般湮灭。

轰隆——!

毁灭的金红色光环无情地扫过朱祁镇方才悬浮的位置,扫过整个土木堡!大地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下沉!堡墙、残存的尸骸、幸存的战马、散落的兵刃……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光环中无声地分解、化为最细微的尘埃,最终被光环携带的狂暴能量彻底吹散,融入虚空。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熔岩、深不见底的恐怖天坑。坑壁光滑如镜,残留着法则湮灭后的焦痕。曾经喧嚣的战场,五十万大军的痕迹,连同土木堡本身,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千里之外,京城上空。

那道贯穿天地的金红光柱在爆发出最后的毁灭光环后,如同燃尽的火炬,光芒急剧黯淡、收缩。支撑其存在的龙脉祭坛核心,在于谦最后注入的力量和自爆的反噬下,早已化为一片熔融的金红色废墟,巨大的能量乱流在废墟上疯狂肆虐,发出低沉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嘶鸣。

祭坛边缘,那绯红的身影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一手插入祭坛的姿势。

兵部尚书于谦。

他身上的绯红官袍早已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得褴褛不堪,如同血染的破旗。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是身体被内部爆发的龙脉之力撑裂的痕迹。没有鲜血流出,因为所有的血液,连同他最后的本源精魂,都已在这玉石俱焚的一击中,彻底燃烧殆尽,注入了脚下的毁灭祭坛。

他的头颅微微低垂着,花白的发髻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那只插入祭坛的手臂,依旧如同铁铸般深深没入那片熔融的金红废墟之中,仿佛与整个崩坏的龙脉核心融为了一体,成为这废墟上最悲怆、最决绝的图腾。

风,不知从地穴的哪个缝隙吹来,带着刺鼻的硝烟和熔岩的气息,拂过他褴褛的袍角,却再也无法撼动这具已然失去所有生机的躯壳分毫。

地穴穹顶,被光柱贯穿的巨大窟窿边缘,熔岩缓缓冷却、凝固,形成狰狞的暗红色疤痕。一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紫色流光,如同宇宙深空中逃逸的一缕星尘,从那正在缓缓弥合的空间裂隙边缘,极其狼狈地、悄无声息地溢了出来。

那紫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熄灭,气息微弱而紊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言喻的虚弱。它悬浮在充满毁灭气息的狂暴乱流边缘,如同狂涛骇浪中的一片枯叶,显得渺小而脆弱。

紫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极力感应着什么。最终,它艰难地调转方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飘向地穴深处那片熔融的龙脉祭坛废墟,飘向废墟边缘那具凝固的、绯红色的身影。

紫芒在距离于谦残躯数尺之遥的空中停了下来,微微沉浮。光芒中,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紫焰在跳动,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个一手插入祭坛、以自身为引引爆龙脉、彻底摧毁了他千年图谋的身影。

那目光中,再无帝王威严,也无仙道紫焰的漠然。只剩下一种刻骨的、焚烧一切的怨毒,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诅咒!那怨毒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惊悸和后怕。

紫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野兽不甘的喘息。最终,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或者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光芒猛地向内一缩,化作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紫线,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钻入地穴上方一道正在合拢的细小岩缝,彻底消失不见。

地底深处,只剩下熔岩冷却的滋滋声,能量乱流的呜咽,以及那尊凝固的、与龙脉废墟融为一体的绯红雕像。

死寂,如同厚重的棺盖,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