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贯穿天地的金红毁灭光柱彻底熄灭,当京城地底深处龙脉祭坛那撕裂寰宇的轰鸣最终化为地壳深处沉闷的余痛,整个大明帝国的心脏——紫禁城,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真空。
金水河的水面,涟漪诡异地静止,倒映着灰蒙蒙、仿佛被无形巨手撕裂过的天空。往日穿梭如织的太监宫女,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重重宫阙的阴影里,或是雕梁画栋的回廊下。空气凝固了,沉重的铅块般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气和未知的恐惧。消息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中疯狂滋长、变异:天崩了?地陷了?太祖爷震怒了?瓦剌的妖法打进了京城?……每一种猜测都足以让最底层的杂役双腿发软,让久经风浪的勋贵面无人色。
恐慌在死寂的宫墙内无声发酵。
突然,一阵急促、沉重、仿佛踏在众人心弦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来自通往钦天监最深处的秘道入口——那个象征着帝国最核心机密、非诏不得入的禁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带着惊惧与一丝渺茫的期盼。
厚重的、铭刻着复杂符文的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个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门口刺目的天光里。
是兵部尚书于谦!
然而,眼前的于谦,已非昔日那位以清正刚毅、力挽狂澜著称的国之柱石。
他身上的绯红官袍,破烂得如同被无数利爪撕扯过的血旗,沾满了暗沉发黑的血污和地底深处粘稠的泥灰。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龟裂伤痕,如同被强行撑裂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没有鲜血渗出,只有一种枯槁死寂的灰败。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花白的发丝被汗水和某种粘稠的液体凝结成一绺一绺,遮住了大半张脸。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洞察秋毫、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深陷的眼窝!暗红色的血痂混合着浑浊的脓液,凝结在眼眶周围,狰狞可怖。浓稠的、如同融化朱砂般的血泪,正顺着那空洞的眼窝边缘,无声地、缓慢地流淌下来,在他灰败的脸颊上划出两道刺目的、象征着彻底绝望与牺牲的血痕!
他像一具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残骸,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摇摇欲坠,全靠一股令人无法理解的意志强行支撑着,才没有立刻散架。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土腥味,以及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狂暴能量灼烧后的焦糊气息,随着他的出现,瞬间弥漫开来,冲击着每一个人的感官。
“于……于大人?!”一个距离最近的年轻太监失声惊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随即又被他死死捂住嘴巴,只剩下惊恐的呜咽。
人群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如同躲避一头从深渊爬出的恶鬼。惊惧的目光在于谦那惨不忍睹的残躯和他身后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秘道之间来回逡巡。
于谦似乎对周围的反应毫无所觉。他微微侧了侧头,仅靠听觉辨别了一下方向,空洞淌血的眼窝“望”向乾清宫的位置,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速……速禀太后……及……诸位宗亲勋贵……乾清宫……大……大变故……关乎……国本……存续……”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冰冷坚硬的宫砖地面倒去!
“大人!”
离得稍近的几名侍卫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本能地冲上前去搀扶。手指触及于谦手臂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传来,仿佛他们扶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截即将彻底朽烂的枯木。
“快!抬软榻!传太医!不……快禀太后!快啊!”侍卫统领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吼着下达命令。整个宫门前的广场瞬间炸开了锅,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混乱与喧嚣。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侍卫们抬着简易的软榻,将于谦那残破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放置其上。血泪依旧在无声流淌,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暗红的印记。太监宫女们惊恐地奔走相告,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恐慌的狂澜,迅速席卷了这座深宫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乾清宫,大明帝国权力的核心象征,此刻却被一种比外面更沉重的阴霾笼罩。宫灯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无法照亮殿中众人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惊疑与恐惧。
孙太后端坐于御座旁临时设下的凤椅之上,一身素色常服,发髻一丝不苟,竭力维持着皇太后的威仪。然而,她紧握凤椅扶手的指节已然泛白,微微颤抖。保养得宜的面庞此刻血色褪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惶。她身侧,年仅两岁的太子朱见深,被乳母紧紧搂在怀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小嘴一瘪,发出细微的、压抑的抽泣。
下首,分列两班。一侧是以成国公朱勇、英国公张辅为首,身着蟒袍玉带的勋贵重臣。这些沙场宿将、开国元勋的后代,此刻脸上再无往日的沉稳或倨傲,只剩下凝重与难以置信的苍白。张辅的拳头在袖中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目光死死盯着殿门方向。另一侧,则是以吏部尚书王直、户部尚书金濂等为首的文官清流。王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深深的忧虑。金濂则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官袍的袖口,嘴唇无声翕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祷词。
整个大殿,除了太子微弱的抽噎和宫灯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处,聚焦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与灾难的朱红大门上。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悠长而压抑的吱呀声。
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和地底深处特有阴冷的气息瞬间涌入殿内。四名强壮的侍卫,抬着一张临时找来的软榻,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软榻上,覆盖着一件宽大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黑色斗篷,斗篷下的人形轮廓枯槁僵硬。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软榻放在大殿中央,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为首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干涩:“启禀太后,于大人……抬到。”
孙太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于……于卿?他……他如何了?”
斗篷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吸气声。紧接着,一只枯槁得只剩皮包骨头、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手,颤抖着从斗篷边缘伸了出来,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那只手伸向的方向,正是孙太后所坐的凤位!
这个动作,充满了绝望的指向性,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
“啊!”一些胆小的宫女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纷纷掩口后退。
孙太后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强自镇定,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于谦!究竟发生了何事?陛下何在?快说!”她刻意回避了那伸向自己的、象征着不祥的手。
斗篷下,于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只伸出的手颓然落下,重重砸在软榻边缘。嘶哑、破碎,如同恶鬼呜咽的声音,艰难地从斗篷下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摩擦的黏腻感:
“陛……陛下……已……入魔道……”
“哗——!”
如同巨石投入冰湖,整个乾清宫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入魔道?!”
“于谦!你……你大胆!竟敢诅咒君父!”
“陛下……陛下怎么可能……”
勋贵们惊怒交加,朱勇猛地踏前一步,须发戟张,手指颤抖地指向软榻:“于谦!休得胡言!陛下乃真龙天子,岂会……”
文官们更是面色惨白,王直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颤声道:“于……于大人……此话……从何说起?陛下……陛下不是御驾亲征,在土木堡……”
斗篷下的身体猛地一挣,似乎想坐起,却又无力地瘫软下去。那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打断了所有的质疑和惊呼:
“住口!听我说完!”
声音如同砂轮摩擦,刺耳至极,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片抖动的黑色斗篷上。
“土木堡……”于谦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痛苦与无边的血腥气,“非是……战败……乃是……一场……献祭!五十万……五十万大明将士……忠魂……非死于瓦剌弯刀……尽数……尽数被陛下……被那端坐御辇之上的……魔头……以邪法……炼……炼成了……药引!”
“轰——!”
更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药……药引?!”
“五十万……全部……”
“陛下……炼化……自己的……子民?!”
勋贵们如遭雷击,张辅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蟠龙柱上,脸色灰败如土。朱勇指着于谦的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文官队列中,金濂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身边人七手八脚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王直老泪纵横,喃喃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孙太后猛地从凤椅上站起,身体剧烈摇晃,全靠身边女官死死搀扶才未跌倒。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祁镇……我的儿……你……你怎能……怎会……”巨大的打击让她几乎失语。
“国师……那妖道……”于谦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乃是……陛下……入魔引路人……他们……窃取……窃取我大明龙脉……千年蕴养之灵机……以五十万……生魂血肉……为薪柴……只为……只为成就……陛下……一人……登临……所谓……仙阙魔道!”
他猛地咳嗽起来,斗篷剧烈起伏,暗红色的血沫从斗篷缝隙中喷溅出来,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于卿!”孙太后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你……你如何得知?可有……可有证据?陛下……陛下现在何处?那妖道呢?”她急切地追问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证据……”于谦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他那只枯槁的手,再次颤抖着抬起,却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缓缓地、摸索着,伸向自己脸上覆盖的斗篷边缘。
“我的……眼睛……便是……证据……”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只手猛地一掀!
宽大的黑色斗篷被掀开,露出了斗篷下那具残破不堪的躯体,以及那张血肉模糊、空洞淌血的脸!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连一些勋贵都忍不住倒吸冷气,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太子朱见深被这恐怖景象吓得哇哇大哭。
于谦空洞淌血的眼窝,“望”着凤座的方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殿中:
“龙脉……有灵……亦有怒!臣……于谦……以身为引……以血为祭……以魂为凭……已将……那窃国盗灵、荼毒苍生之……龙脉核心……引爆!”
“轰——!”
最后一道惊雷,彻底粉碎了所有人心中仅存的幻想!
引爆龙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明王朝的根基,被他自己亲手……炸了?!
勋贵们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文官们面无人色,浑身冰凉。孙太后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凤椅上,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口中只反复念叨着:“完了……都完了……大明……亡了……”
“陛下……”于谦的声音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惨然快意,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悲凉,“那魔头……连同……其魔道根基……已被……龙脉自爆……引动的……天地反噬……重创!此刻……即便……侥幸未死……也必是……苟延残喘……流落虚空……不知所踪……再难……再难为祸人间!”
他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抬起的手颓然落下,重重砸在软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着这具残躯内最后一丝生命之火尚未熄灭。
乾清宫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太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如同绝望的挽歌。
大明帝国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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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乾清宫那场撕心裂肺的真相揭露之后,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北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与混乱之中。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坊间巷陌悄然扩散,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源自帝国中枢的茫然与无措所压制。
皇帝“入魔”、“失踪”,五十万大军被皇帝本人炼为“药引”,龙脉被引爆……任何一条消息泄露出去,都足以引发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让这个庞大的帝国瞬间分崩离析。
勋贵们闭门不出,府邸内气氛凝重压抑,家将护卫比平日多了数倍,暗地里快马信使穿梭不断,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和语焉不详的密信。文官们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与争吵。一部分老成持重者,如王直,力主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先稳住朝局,再图后计;另一部分则如惊弓之鸟,认定大明气数已尽,国本动摇,私下里已经开始安排后路,将家眷细软悄悄送出京城;更有少数激进的年轻官员,在得知“皇帝入魔”的“真相”后,竟生出一种病态的狂热,认为这是“天罚昏君”,隐隐有拥立新主、拨乱反正的苗头。
后宫之中,孙太后仿佛一夜之间枯萎了。她将自己关在慈宁宫的佛堂里,日夜诵经,不问世事,只是偶尔传出的压抑哭声,泄露着这位母亲心中无法愈合的、被儿子亲手撕裂的巨创。太子朱见深被严密保护起来,懵懂无知的他,成了这风暴眼中唯一还带着些许生气的存在。
帝国庞大的官僚机器,在失去了最高指令核心后,陷入了半瘫痪状态。各地的紧急奏报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却如同投入无底深渊,得不到任何批答。瓦剌大军在土木堡“大胜”之后,其前锋游骑已逼近居庸关,关外烽燧狼烟昼夜不息,告急文书一日数至!边关将士人心惶惶,不知是该死守,还是该……后撤?
整个大明,如同一条失去了舵手的巨舰,在惊涛骇浪中无助地打转,随时可能撞上暗礁,粉身碎骨。
打破这令人窒息僵局的,是一封来自前线的八百里加急急报。
塘报不是来自瓦剌兵锋所指的居庸关,而是来自大同府!
送信的驿卒浑身浴血,扑倒在兵部衙门前时,已是气若游丝。他死死攥着的塘报封套上,赫然插着三根象征最高紧急程度的染血翎毛!
“……土木堡……天……天崩地裂……妖光冲天……整座堡……连同……方圆数十里……尽成……深不见底……熔岩巨坑……所有……人马……尸骸……踪迹全无……如同……被……被神魔……从地上……抹去……”
“……瓦剌……太师也先……及其……本部精锐……亦……亦葬身其中……尸骨……无存……”
“……残余瓦剌各部……惊骇……如见末日……已……已仓皇……北遁……边关……暂……暂无……大股……犯境之敌……”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醒了浑浑噩噩的朝堂!
土木堡战场被彻底抹去?瓦剌主帅也先和主力同葬深渊?敌军惊骇北逃?
这……这竟与于谦那日在地动山摇后,以血泪控诉的“龙脉自爆”、“天地反噬”之景……隐隐吻合!
乾清宫的偏殿,临时被布置成了紧急议事的场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的压抑感。软榻上,于谦残破的身躯被锦被覆盖着,只露出那张依旧空洞淌血、却比前几日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生气的脸。一位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御医,正将一根细长的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入于谦头顶的百会穴。
孙太后在女官的搀扶下,坐在主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决断。成国公朱勇、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王直、户部尚书金濂等核心重臣分列两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于谦身上,带着惊疑、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金针入穴,细微的嗡鸣声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残魂。于谦的身体猛地一颤,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空洞的眼窝中,那早已凝结的血痂深处,竟似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流光一闪而逝!
御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捻动金针,一丝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从于谦喉间溢出。
“于卿!”孙太后的声音带着急切,“大同塘报……土木堡……天坑……瓦剌北遁……可是……可是龙脉……”她不敢说出“自爆”二字,生怕刺激到这残存的生命之火。
软榻上,于谦的头颅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那魔头……确已……遭反噬……重创……流落……虚空……生死……难料……”嘶哑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一丝,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瓦剌……丧其主……胆魄……已寒……短时内……无力……再犯……”
“天佑大明!”王直忍不住老泪纵横,激动地低呼一声。
朱勇和张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后怕。瓦剌的威胁暂时解除,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然……”于谦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洞悉危机的紧迫感,“国不可……一日无主!龙脉……虽爆……余烬……尚存……需……需新帝……以……人皇之气……引……引残存龙气……重定……乾坤!否则……余波……扩散……灵气……失控……天下……必……大乱!”
“灵气失控?”金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心头一凛。
“龙脉……镇压……地气……千年……一朝……崩解……其蕴……天地灵机……将……将如……脱缰野马……散逸……人间……”于谦的声音充满了警示,“若无……人皇……以社稷神器……为引……疏导……归流……则……山川……异变……草木……疯长……鸟兽……化妖……人心……入魔……此乃……倾覆……之始!”
嘶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预言,让殿内的温度骤降。勋贵文臣们脸色再变,他们虽不完全理解“灵气”、“灵机”为何物,但“山川异变”、“鸟兽化妖”、“人心入魔”这些字眼,足以让他们联想到上古传说中的洪荒乱世!那将是比瓦剌铁骑恐怖百倍的灾难!
“新帝……”孙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慈宁宫的方向,那里有她年幼的孙子朱见深。但旋即,她想到了于谦描述的“人皇之气”、“社稷神器”、“引残存龙气”……一个两岁的稚子,如何能承担如此重担?如何能镇住这即将失控的天地?
“国赖长君!”吏部尚书王直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苍老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勋贵重臣,最后落在于谦身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值此乾坤倾覆、社稷危亡之际,岂能再以冲龄幼主继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王直,泣血恳请太后懿旨,为天下苍生计,速速拥立郕王殿下——朱祁钰,继承大宝,以定人心,以镇山河!”
“郕王殿下?”英国公张辅眉头微皱,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郕王朱祁钰,乃是宣宗次子,当今正统皇帝的异母弟,成年亲王,性情温良,素有贤名。在皇帝“失踪”(或者说“入魔失踪”)且太子年幼的情况下,他的确是法理上最接近大统的成年宗室。
“臣附议!”户部尚书金濂紧随其后,声音带着急切,“郕王殿下仁厚贤明,正值壮年,可当此重任!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聚拢人心,以应对天地剧变!请太后速速决断!”
成国公朱勇目光闪烁,他代表的勋贵集团,与正统皇帝一系更为亲近。但眼下局势,皇帝“入魔”已是于谦以命相证的事实(那空洞淌血的眼窝和引爆龙脉的残躯就是最恐怖的证据),太子年幼不堪重任,瓦剌虽退但隐患仍在,更可怕的是那即将到来的“灵气失控”……拥立一位成年、且相对温和的亲王,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臣……亦附议。”朱勇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孙太后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她知道,自己孙子的皇帝梦,还未开始,便已结束。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为了这即将面临未知剧变的天下苍生,她必须做出最痛苦、也最无奈的选择。
“传……哀家懿旨……”她睁开眼,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迎郕王朱祁钰……入宫……即皇帝位!昭告天下……以……以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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郕王府邸,气氛同样压抑。朱祁钰一身素色常服,坐在书房内,面前摊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眉头紧锁。兄长御驾亲征,音讯全无,京城地动山摇,钦天监方向那冲天的光柱他亲眼所见,随后便是宫中传出的各种令人心悸的流言……他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一种足以将他这个闲散亲王也卷入其中、粉身碎骨的风暴气息。
“王爷!王爷!”王府长史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带着……带着太后的懿旨!还有……还有成国公、英国公、王尚书……都……都来了!仪仗……是……是迎立大统的规制!”
“什么?!”朱祁钰猛地站起,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迎立大统?兄长……真的出事了?不,这不可能!这太突然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王爷!快!快更衣接旨啊!”长史急得直跺脚。
朱祁钰被一群手忙脚乱的侍女太监簇拥着,几乎是半强迫地换上了亲王冕服。当他浑浑噩噩地被引到王府正厅时,看到外面那肃杀威严的宫廷仪仗,看到厅内肃立着的、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那几张凝重无比的面孔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皇帝祁镇,蒙尘未归,神器无主,国事蜩螗……仰承天命,俯顺舆情,兹命郕王祁钰,嗣登大宝,以奉宗庙,以安社稷……”司礼监秉笔太监尖利的声音在肃穆的大厅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朱祁钰的心上。
当“钦此”二字落下,秉笔太监捧着明黄诏书,躬身递到朱祁钰面前时,这位素来以温良恭俭著称的亲王,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巨大的压力、突如其来的命运、以及对兄长下落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击垮。
“不……不……臣弟……臣弟德薄才疏……岂敢……岂敢……”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哭腔,连连摆手拒绝。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做个太平亲王!
“殿下!”成国公朱勇一步上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朱祁钰后退的空间,“此非推让之时!国不可一日无君!五十万将士血染沙场(他刻意回避了“被炼药引”的真相),瓦剌虽退,余波未平!更有……更有天倾地覆之危局在前!天下亿兆黎民,系于殿下一身!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受此大宝!”
“请殿下受此大宝!”英国公张辅、王直、金濂等重臣齐齐躬身,声音如同山呼海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悲壮。
朱祁钰看着眼前这些帝国最顶尖的勋贵文臣,看着他们眼中那份沉重的托付、那份隐含的恐惧,以及那份孤注一掷的期望,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仿佛被推上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峰,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最终,在无数道目光的逼迫下,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如同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比沉重地、缓缓地……接过了那卷象征着至高权力、也象征着无尽责任与凶险的明黄诏书。
冰冷的绸缎触感传来,却让他感到一阵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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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太和殿。
这座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平日庄严肃穆的金銮宝殿,此刻却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躁动之中。登基大典的仪式被压缩到了极致,一切繁文缛节从简,只为最快速度完成权力的交接。
朱祁钰身着刚刚赶制出来的明黄十二章衮服,头戴沉重的十二旒冕冠,在礼官尖锐的唱喏声中,一步一步,踏着猩红的地毯,走向那高高在上的、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冕冠的玉珠在眼前剧烈晃动,遮挡着他苍白而惶恐的视线。沉重的衮服如同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后背不断渗出的、冰冷的汗水。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
御座越来越近,那盘踞的金龙张牙舞爪,冰冷的眼眸仿佛在俯瞰着他这个被强行推上宝座的“僭越者”。
“陛下……请登御座……”礼部官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和眩晕感,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准备踏上那最后几级台阶。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御座基台的那一刻——
“昂——!!!”
一声无法形容其威严与暴戾的龙啸,毫无征兆地、如同九天惊雷般,直接在太和殿的穹顶之上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仿佛源自地底深处,又像是直接在每个在场之人的灵魂深处咆哮!
轰隆——!
整个太和殿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沉睡的地龙被惊醒翻身!殿顶的琉璃瓦片哗啦啦作响,巨大的蟠龙金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悬挂的宫灯疯狂摇摆,光影乱舞!
“啊!”惊呼声四起。原本肃立的文武百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掀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孙太后在凤座上身体一晃,脸色煞白。年幼的太子朱见深吓得哇哇大哭。
而首当其冲的朱祁钰,更是感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般当头压下!那声龙啸带着无尽的愤怒、不甘和毁灭的意志,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噗通!”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衮服和冕冠,竟在距离御座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极其狼狈地、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沉重的冕冠滚落一旁,玉珠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明黄的衮服沾染了灰尘,狼狈不堪。朱祁钰趴伏在冰冷的金砖上,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那灵魂层面的冲击而剧烈颤抖,一时间竟无法爬起!
“陛下!” “快扶起陛下!” 惊呼声、混乱的脚步声瞬间充斥了大殿。
“龙脉余烬……怨念……反噬……”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混乱中每一个重臣的耳中。是于谦!他不知何时,竟被安置在了大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软榻上,空洞淌血的眼窝“望”着御座方向,枯槁的嘴唇无声翕动。
朱勇、张辅、王直等人心头猛地一沉!他们瞬间明白了这异变的来源!这哪里是什么祥瑞?分明是那被引爆的龙脉残存意志,对“窃据”其位的新帝,发出的最直接的、最暴戾的警告与排斥!
朱祁钰被几名太监七手八脚地搀扶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巨大的屈辱。他看向那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的龙椅,眼中只剩下浓浓的恐惧。
“祭……祭坛……” 于谦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新帝……需……需亲至……龙脉……崩灭……之地……以……以血……为契……以……玉玺……为凭……安抚……残灵……引……引气……归流……”
“崩灭之地?钦天监地下?” 王直倒吸一口凉气。那地方如今是狂暴能量肆虐的绝地!让新皇帝去那里?
“这是……唯一的……办法……” 于谦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宿命的疲惫,“否则……龙气……怨念……不消……新帝……永无……宁日……帝国……亦……难安……”
朱祁钰在太监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他看向于谦的方向,又看向那仿佛随时会再次咆哮、将他撕碎的御座,最后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冕冠玉珠上。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恐惧、屈辱和不甘的火焰,在他心底悄然燃起。
他猛地推开搀扶的太监,踉跄一步,弯腰,用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那枚象征着皇帝权威、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
入手冰凉沉重,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心神有了一丝锚定。
“摆驾……钦天监!”朱祁钰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第一次以皇帝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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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地下深处。
曾经的龙脉祭坛核心,如今已化为一片巨大无比的熔岩废墟。暗金色的主体结构布满了蛛网般深不见底的裂痕,熔融的金红色岩浆如同巨兽伤口中流淌的血液,在废墟的沟壑间缓缓蠕动、流淌,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将整个巨大的地穴映照得一片赤红。空气灼热扭曲,弥漫着浓重的硫磺、金属熔化和岩石烧焦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火焰。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鞭子,在废墟上空呼啸穿梭,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偶尔撞击在岩壁上,炸开大片的碎石。
这里,就是大明龙脉的心脏,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与毁灭后的狂暴余烬。
一条临时开凿、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从上方倾斜着通入这片炼狱般的废墟边缘。甬道内壁被高温炙烤得滚烫,散发着暗红的光泽。
朱祁钰换上了一身相对轻便的玄色龙纹常服,额头上绑着一根浸湿的布带,试图抵挡那恐怖的高温。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中却多了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一手死死攥着那方冰冷沉重的传国玉玺,一手扶着滚烫的岩壁,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向下挪动。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瞬间蒸干,留下白色的盐渍。
在他身后,跟着同样汗流浃背、神色紧张的朱勇、张辅、王直等寥寥数名核心重臣。每个人都感觉如同行走在火焰地狱的边缘。
终于,踏上了废墟边缘一块相对平整、尚未被熔岩覆盖的巨大暗金色残骸。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脚下传来滚烫的触感,隔着厚底朝靴都觉得灼痛。狂暴的能量乱流擦着身体掠过,带来刀割般的刺痛感。
朱祁钰站定,目光扫过这片象征着帝国根基毁灭的惨烈景象,心头涌起无尽的悲凉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肺部如同火烧。
“于卿……朕……该当如何?”他嘶哑地问向身后软榻上被抬下来的于谦。
于谦空洞淌血的眼窝“望”着那片熔岩核心,枯槁的手指极其微弱地抬起,指向废墟中心那片能量最为狂暴、熔岩如同沸水般翻滚的区域。
“玉玺……祭坛……核心……残骸……以……人皇之血……滴于……玉玺……印于……残骸……之上……沟通……残灵……引……余烬……归流……”
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朱祁钰低头,看着手中那方温润却又沉重的玉玺。他猛地一咬牙,拔出腰间象征性的佩剑(并未开刃,仅为仪仗),狠狠在自己左手掌心一划!
“陛下!”朱勇等人惊呼。
殷红的帝王之血瞬间涌出!朱祁钰眉头紧皱,强忍着疼痛,将涌出的鲜血,用力涂抹在传国玉玺那雕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纽和印面之上!温润的白玉瞬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散发出一种妖异而神圣的气息。
下一刻,他攥紧这染血的玉玺,在朱勇等人惊恐的目光中,竟猛地向前冲去!踩着滚烫、崎岖不平、随时可能崩塌的废墟残骸,不顾那呼啸肆虐的能量乱流,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义无反顾地冲向废墟中心那片最危险的金红色熔岩区域!
“陛下小心!”张辅失声喊道。
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瞬间向这个闯入者缠绕、抽打而来!朱祁钰身上的玄色龙纹常服瞬间被撕裂数道口子,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灼痛,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片翻滚的熔岩!
终于,他冲到了废墟核心的边缘,脚下就是沸腾的金红色岩浆!恐怖的高温几乎要将他烤焦!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因惯性剧烈摇晃,几乎要栽入那熔岩之中!
他高高举起那方浸透了自身鲜血的传国玉玺,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帝王对天地的宣告,更带着一种祈求与安抚,向着下方一块从熔岩中凸起、勉强维持着祭坛部分轮廓的暗金色巨大残骸,狠狠印下!
“朕!朱祁钰!受命于危难!承继大明社稷!今以至诚之血,人皇之印,告慰龙灵!引汝残烬余力,归流天地,护我山河,佑我黎民!敕——!”
“轰——!”
就在染血的玉玺重重印在那滚烫残骸上的瞬间!
整个熔岩废墟核心,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星辰!
一股无法形容其浩瀚、其精纯、其磅礴的金红色光流,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从那玉玺与残骸接触的点上,冲天而起!
光流瞬间淹没了朱祁钰的身影!他感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一股温暖却又无比霸道的力量包裹、冲刷!手中的玉玺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融化!掌心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疯狂涌出,被玉玺贪婪地吸收着!
与此同时,一股源自地脉深处、充满了不甘、愤怒、毁灭,却又夹杂着一丝古老苍茫意志的磅礴意念,如同狂潮般狠狠冲入他的脑海!那是龙脉残存的怨念!无数破碎的画面、凄厉的哀嚎、绝望的诅咒、以及俯瞰山河的威严……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啊——!”朱祁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七窍之中竟有丝丝缕缕的金红色光芒逸出!身体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灵魂仿佛要被这狂暴的意念撕碎!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崩溃、被这龙脉怨念彻底吞噬同化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手中那方被帝王之血浸透的传国玉玺,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白光!那白光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最坚韧的屏障,死死护住了他意识的核心!玉玺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神圣的光辉!
“朕……乃……人皇!”朱祁钰在无边的痛苦与混乱中,凭借玉玺传来的那一丝守护之力,爆发出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强烈的意志嘶吼!
“轰隆——!”
仿佛某种平衡被打破,又仿佛某种契约终于达成!
那冲入他体内的狂暴龙脉怨念和磅礴灵机,在玉玺白光的引导和朱祁钰那一声人皇意志的嘶吼下,猛地一滞!随即,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再疯狂冲击他的意识,而是顺着他与玉玺的连接,以及玉玺与脚下残骸的接触点,轰然倒卷而回!
倒卷回那片熔岩废墟!
更确切地说,是倒卷回这片废墟所连接的、支撑整个帝国疆域的、那千疮百孔却又无处不在的……大地脉络!
嗡——!
整个地穴剧烈一震!废墟核心处那沸腾的金红色熔岩,光芒骤然变得内敛而稳定,不再狂暴喷涌,而是如同温顺的河流般,沿着废墟上那些巨大的裂痕,缓缓流淌、渗透下去,重新没入地底深处。
空中肆虐的恐怖能量乱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迅速减弱、消散。
那股令人窒息的狂暴高温,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
而那股被引动、倒卷回大地的磅礴灵机,在贯穿地脉、弥合创伤的同时,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覆盖整个大明疆域的、无形却无比剧烈的涟漪!
“成了……引气……归流……” 角落软榻上,于谦空洞的眼窝中,那微不可察的暗金色流光彻底熄灭,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他残破身躯的最后一丝生气也随之消散,彻底归于沉寂。嘴角,却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朱祁钰浑身脱力,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跪倒在依旧滚烫却不再致命的残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中的玉玺依旧散发着温润的白光,印在暗金色的残骸上,形成一个清晰的、浸透血色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印记。
他抬起头,望向地穴穹顶那巨大的、正在缓缓弥合的裂缝。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了上方仍未散尽的烟尘,洒落下来,正好映照在他苍白而布满汗水与血污的脸上。
那光,微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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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心脏在剧烈搏动后,暂时稳住了。新帝朱祁钰在龙脉废墟上的血印,如同一个粗糙而有效的封印,强行收束了那崩散毁灭的狂暴力量,将其导入大地深处进行缓慢的自我修复。致命的能量乱流平息了,熔岩开始冷却凝固,钦天监地底那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逐渐被一种奇异的、带着新生躁动的平静所取代。
然而,龙脉引爆释放出的、被压制了千年的磅礴天地灵机,却如同被彻底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再也无法完全收回。它们如同无形的、汹涌的潮汐,以京城为中心,顺着修复中的地脉网络,向着大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无可阻挡地奔流扩散!
这股源自大地本源的力量,正悄然改变着这片古老山河的每一寸肌理,唤醒着沉睡在万物深处的某种……灵性。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紫禁城这座帝国权力的象征本身。
“娘娘!娘娘!您快来看!”一个负责侍弄御花园奇花异草的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孙太后暂居的偏殿,脸上带着惊惶与不可思议。
孙太后正对着佛像默诵经文,试图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闻声蹙眉,在女官搀扶下走到殿外廊下。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失语。
御花园中,那几株由江南进贡、被花匠精心侍弄了十几年、却始终只长叶不开花的“玉骨冰魄兰”,此刻竟在深秋时节,违背了所有常理,绽放了!碗口大的花朵,花瓣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近乎冰晶的质感,在并不强烈的日光下,流转着莹莹的淡蓝色光晕!幽幽的冷香,清冽得如同高山雪泉,随风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更诡异的是,花朵周围尺许内的空气,竟凝结出肉眼可见的、细碎的冰晶霜花,缓缓飘落!
不远处,几丛名贵的墨菊,乌黑的花瓣边缘,竟隐隐透出一种流动的、仿佛活物般的暗金色泽!花蕊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赤红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这……这是……”孙太后声音发颤,她并非无知妇人,立刻联想到了钦天监下那场剧变和于谦口中的“灵气散逸”。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各处,异象频生。
西郊皇陵,守陵的老军卒深夜被一阵奇异的“沙沙”声惊醒。他提着气死风灯,壮着胆子循声找去,骇然发现太祖陵寝旁那株据说是太祖亲手栽种、已有百龄的盘龙巨松,其虬结如龙的枝干上,竟在深秋寒夜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了无数嫩绿欲滴的新芽!新芽之上,更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翠绿色光晕!老军卒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连呼“太祖显灵”。
城外京营驻地,负责夜间值守的哨兵发现马厩异常骚动。几匹平日里温顺的战马,此刻眼珠赤红,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口鼻中喷出的气息竟带着丝丝缕缕灼热的白烟,在冰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其中一匹格外雄壮的枣红马,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远超寻常马嘶的长鸣!其头顶的鬃毛无风自动,隐隐竟有微弱的赤红火光一闪而逝!惊得周围的马匹纷纷惊恐嘶鸣后退。
护城河的河水,在无人注意的深夜,偶尔会泛起一片片不正常的、如同鱼鳞般的细碎银光,随即又迅速隐没。有更夫信誓旦旦地说,曾看到河面下有巨大如磨盘般的青黑色阴影一闪而过,搅动的水浪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
这些消息,或离奇,或惊悚,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悄然流传。茶馆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兴奋,以及一丝对未知的恐惧。有人说这是新帝登基,天降祥瑞;有人则联想到不久前的天崩地裂,认为是妖孽横生的前兆;更有一些心思活络、或是本就接触过某些旁门左道的人,开始偷偷翻找压箱底的“家传古书”或“仙师手札”,试图从中找到解释或……机遇。
帝国中枢对此保持了沉默。新帝朱祁钰在经历龙脉废墟的血印之后,似乎变得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乾清宫偏殿,对着那方染血的玉玺出神,或是召见钦天监残存的、精通堪舆星象的官员,低声密议。朝堂上,则全权交给了以于谦(虽身死,余威犹在,其生前布置被迅速执行)、王直、金濂等为首的文官集团,以及朱勇、张辅等勋贵,全力运转起来。
一道道措辞严厉、以皇帝名义发出的诏书,从通政司火速发往帝国四方:
令五军都督府、兵部,即刻整饬京营及各地卫所,严防瓦剌再次入寇,更要警惕境内因“天地异变”可能出现的“妖邪”、“匪患”!
令户部、工部,火速调拨钱粮物资,加固北方边墙关隘,同时征发民夫,疏通因地震可能阻塞的漕运河道,确保南北命脉畅通!
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严令各地官府,加派衙役巡捕,维持街市坊间秩序,对趁乱造谣生事、煽动恐慌、乃至借“妖法”之名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令礼部,即刻筹备新帝祭天大典,昭告天地祖宗,新帝承继大统,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同时暗中派出大批人手,搜集整理各地上报的“异闻”、“祥瑞”或“灾异”,试图从中找出规律。
帝国的机器,在巨大的危机感和新帝登基的惯性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效率,强行压制着内部的恐慌和蠢蠢欲动,试图在这天地剧变的前夜,稳住这艘巨舰的航向。
然而,那弥漫在天地间的无形灵机,却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渗透进最普通人的生活,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点燃了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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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宛平县,小王庄。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老农王老实佝偻着背,蹲在自家刚收割完稻子的田埂上,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根干枯的稻茬。今年的收成不好不坏,勉强够一家糊口,只是看着光秃秃的田地,想着来年的种子税赋,心头总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泥土特有的芬芳中,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精神微微一振的气息?很淡,却真实存在。
王老实摇摇头,只当是雨后的错觉。他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准备回家。目光扫过田埂边一丛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叶片枯黄的野草。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绿芒。那光芒,来自那丛枯黄野草根部,一片刚刚被雨水冲刷掉泥土、暴露出来的、半腐烂的草叶上。
“咦?”王老实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些。
没有绿芒。但那片半腐烂的草叶边缘,一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嫩绿色的芽尖,竟顽强地顶破了腐败的组织,探了出来!而且,就在他注视的短短几个呼吸间,那芽尖似乎……又向上冒了一丁点?甚至,那点嫩绿周围枯黄的草叶脉络里,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绿色流光,极其缓慢地流淌了一下!
王老实的心猛地一跳!活了快六十年,侍弄了一辈子土地,他从未见过草能在深秋、在腐烂的叶子上重新发芽!这太邪门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点嫩芽。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芽尖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入!瞬间流遍全身!这股暖流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仿佛干渴的禾苗遇到了甘霖!连日劳作的疲惫、腰腿的酸痛,竟在这暖流冲刷下,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
“啊!”王老实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看那点嫩芽,满脸的难以置信。刚才……那是什么?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他:试试……再试试……集中精神……
鬼使神差地,王老实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将粗糙的手掌,悬在了那片刚刚冒出奇异嫩芽的腐叶上方寸许。他闭上眼,努力回想着刚才那股暖流的感觉,回想着年轻时精力最旺盛时的状态,回想着土地孕育生命的勃勃生机……这是一种农民对土地最本能的、最质朴的意念。
时间一点点过去。田埂上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就在王老实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准备放弃时——
嗡!
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出现了!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主动!它不再是通过指尖被动传入,而是仿佛从他心口涌出,顺着手臂的经络,缓缓汇聚到悬空的掌心!
紧接着,更加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他掌心下方的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那丛枯黄野草根部,那片半腐烂的叶子上,那点嫩绿的芽尖,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滋养和召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上生长!嫩芽迅速舒展,变成一片小小的、翠绿欲滴的叶片!叶片之上,那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绿色流光,也变得清晰可见,如同活物般在叶脉中缓缓流淌!
不仅如此,这片新生的叶片,还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充满生机的清新气息!
“我的老天爷……”王老实彻底呆住了,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掌,又看看掌心下那片违背了季节、在枯叶上焕发生机的翠绿,浑浊的老眼中,先是极致的茫然,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震惊与一丝微弱狂喜的光芒,如同燎原的星火,猛地燃烧起来!
他缓缓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掌。那股奇异的暖流也随之消散。但那种感觉,那种仿佛能与土地、与植物沟通的感觉,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王老实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点新绿,而是将灼热的目光投向自家旁边那块刚刚翻耕过、准备冬歇的旱田。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他踉跄着跑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珍藏的、准备来年做种子的几粒饱满麦种。他紧紧攥着这几粒麦种,如同攥着改变命运的希望,再次冲回田边。
他选了一小块松软的土地,没有像往常那样挖坑埋种,而是学着刚才的样子,将一粒麦种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他闭上眼睛,排除所有杂念,努力回忆着麦苗破土、拔节、抽穗时那充满力量的生长感,回忆着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的画面……他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颗小小的麦种上,呼唤着它,滋养着它……
掌心,开始微微发热。
那颗静静躺在他掌心的麦种,粗糙的种皮表面,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光晕,如同呼吸般,轻轻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在王老实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注视下,麦种顶端,那小小的胚芽位置,一点充满生机的、嫩白色的尖尖,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顶破了种皮,探了出来!
虽然只有针尖大小,虽然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但这违背了时节、违背了常理的萌发,却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撕裂了王老实心中所有的迷茫与恐惧!
他成功了!他真的……唤醒了种子!
王老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激动!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让他几乎要仰天狂啸!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浑浊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落下,滴落在脚下这片他深爱的、如今却变得无比神奇的土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皇城巍峨的轮廓在秋日的薄暮中若隐若现。
老农布满泪痕的脸上,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充满了震撼、狂喜与无限憧憬的笑容。
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一个属于“灵根”与“仙途”的时代,就这样在一个最平凡的农夫掌心,伴随着一粒萌发的麦种,悄然降临在这片古老而沧桑的帝国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