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残烬归流大地,如同将一颗烧红的星辰核心沉入了地壳的汪洋。那并非终结,而是更猛烈剧变的序曲。被强行收束、导入地脉深处进行缓慢修复的磅礴灵机,在最初的平静假象下,积蓄着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九天之后,子夜。
新帝朱祁钰在乾清宫偏殿的龙榻上辗转反侧。手中那方浸透了他鲜血的传国玉玺,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润而微弱的白光,如同一个不安的胎动,不断将一种源自大地的、沉闷而宏大的脉动传递到他的掌心、骨骼、乃至灵魂深处。那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巨物在翻身前的筋骨呻吟。
“陛下……您还未安寝?”值夜的老太监掌着烛火,小心翼翼地靠近。
朱祁钰猛地坐起,脸色在烛光下异常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他死死攥着玉玺,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地在动!你……你没感觉到吗?”
老太监茫然地侧耳倾听,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脚下坚实如故的金砖地面,恭敬地回道:“回陛下,老奴……并无察觉。”
朱祁钰颓然松开紧握玉玺的手,那沉闷的脉动感似乎也随之减弱了一些。他疲惫地挥挥手:“下去吧,无事。”
老太监躬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烛火摇曳。朱祁钰低头凝视着玉玺上那八个被血沁染得更加深刻的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丝冰冷的自嘲浮上嘴角。受命于天?他受命于的,分明是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和那狂暴难驯的龙脉余烬!寿永昌?他只感到自己如同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每一刻都可能被焚为灰烬。
他披衣下榻,走到紧闭的雕花长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涌入。夜空中无星无月,厚重的铅云低垂,仿佛凝固的墨块,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的头顶。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要来了……”他喃喃自语,玉玺传来的脉动在寂静中陡然变得清晰而急促。这一次,绝非错觉。
与此同时,帝国的心脏,钦天监地下深处那巨大的熔岩废墟核心。
冷却凝固的暗金色残骸表面,那些如同巨大伤疤般的裂痕深处,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狂暴喷涌的金红,而是一种深邃内敛、如同熔融星辰核心般的炽白光芒!光芒在裂痕中急速流淌、汇聚,如同亿万条苏醒的光之蛟龙!
嗡——!
一声低沉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响的恐怖轰鸣,从地心最深处传来!
轰隆隆隆——!!!
整个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横贯天地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四面八方撕扯、拉伸!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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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兆,没有缓冲。地动山摇的剧烈程度,瞬间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极限!
京城。
宏伟的紫禁城如同狂风骇浪中的纸船!奉天殿顶那象征着皇权的巨大鎏金宝顶,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轰然断裂,裹挟着无数琉璃瓦片,如同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在空旷的广场上,激起漫天烟尘!巨大的蟠龙金柱发出濒死般的呻吟,殿内梁柱扭曲变形,精美的藻井彩画如同破碎的蝶翼纷纷剥落!
民居区更是人间地狱!低矮的泥坯房如同被孩童推倒的积木,成片成片地垮塌!坚固些的砖瓦房也在剧烈的摇晃中墙体开裂,屋顶塌陷!尖叫声、哭喊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砖石滚落的撞击声……瞬间撕碎了京城的夜空!无数百姓在睡梦中被惊醒,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地龙翻身!快跑啊!”
“娘!娘你在哪!”
“救命!救命啊!”
混乱与死亡在每一寸土地上上演。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大地并非简单地摇晃、开裂、塌陷。它是在……**膨胀**!在**拉伸**!在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神魔般的方式,疯狂地**扩大**!
京城西郊,原本平坦的官道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犁开,大地如同活物的皮肤般被撕裂、扩张!裂缝迅速扩大,变成深不见底的巨大鸿沟!鸿沟两侧的土地,如同被强行拉开的幕布,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岩石挤压、撕裂的轰鸣,向着东西两个方向急速延伸、拓展!原本紧邻官道的农田、村庄,瞬间被这急速扩张的大地甩向远方,彼此间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大!
更恐怖的是那些山脉!
北方的军都山,这座拱卫京畿的天然屏障,在震耳欲聋的、如同山神怒吼般的轰鸣声中,开始了疯狂的拔升!山体剧烈地震颤、膨胀!巨大的岩石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撕裂、挤压、抬升!山脊线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向上延伸,刺破低垂的铅云!原本熟悉的山峰轮廓在短短数十息内变得狰狞而陌生,山体急剧膨胀变宽,山脚如同巨兽的脚掌般向外狠狠扩张,将山脚下的一切——村庄、道路、河流——无情地吞噬、推开!山体的体积,在轰鸣中膨胀了十倍、数十倍!原本清晰可见的山巅,此刻已隐没在翻滚的铅云和弥漫的尘烟之中,只能看到一片更加庞大、更加巍峨、散发着洪荒气息的恐怖阴影!
河流同样在剧变!
京杭大运河,这条帝国的南北血脉,此刻如同一条被惊醒的巨龙!平静的河面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折断的树木、船只的碎片,疯狂地冲击着两岸!河床在轰鸣声中剧烈地向下塌陷、拓宽!两岸的堤坝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冲垮!河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变深!原本百丈宽的河面,在短短时间内,膨胀了数倍!浑浊的河水咆哮着涌入新生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河床,发出震天的轰鸣!横跨运河的古老石桥,在河床拓宽的巨力拉扯下,如同脆弱的玩具,轰然断裂成数截,被汹涌的浊流瞬间吞没!
这并非局部现象!
以龙脉崩灭之地为核心,这股改天换地的恐怖力量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传递到大明帝国疆域的每一个角落!北至辽东苦寒之地,南抵烟瘴弥漫的琼州,西达戈壁黄沙的嘉峪关,东临波涛汹涌的东海之滨!
万里长城,这条古老的巨龙,在剧烈的地壳运动中痛苦地呻吟、扭曲!坚固的城砖在巨大的拉伸和挤压力量下纷纷崩裂、脱落!整段整段的城墙轰然倒塌,烟尘冲天而起!更有甚者,在长城某些依山而建的险峻地段,伴随着山体的疯狂拔高和扩张,巨大的城墙连同其下的山岩,被硬生生撕裂、抬升!有的被抬升到令人目眩的高度,孤悬于新生的、陡峭如削的千仞绝壁之上;有的则伴随着山体的扩张,被巨大的力量横向推移了数十里之遥,如同被神灵随意丢弃的玩具,孤零零地矗立在陌生的、新生的广袤平原边缘!
帝国的疆域,在一种超越自然伟力的作用下,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野蛮而恐怖的膨胀!原有的山川地理被彻底打碎、重塑!空间在拉伸,距离在疯狂地增长!原本鸡犬相闻的邻村,此刻可能隔着新生的、深不见底的峡谷或湍急咆哮的陌生大河;原本半日可达的县城,如今可能远在重峦叠嶂、高耸入云的陌生群山之后!帝国有效统治的疆域在物理层面上被瞬间稀释了百倍!朝廷的政令、军队的调动、物资的流通……维系帝国运转的一切基础,在这突如其来的、百倍扩大的山河面前,变得如同蛛丝般脆弱可笑!
“天……天塌了!地……地变大了!”一个侥幸从京城废墟中爬出的幸存者,灰头土脸,失魂落魄地望着西方。那里,原本清晰可见、仿佛近在咫尺的西山轮廓,此刻已消失在更加遥远、更加巍峨、散发着洪荒气息的庞大山脉阴影之后。他脚下的土地,还在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外延伸着,发出低沉的、如同大地骨骼生长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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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心脏在剧痛中疯狂搏动,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文明的碎片被碾碎。当那撕裂天地、重塑山河的恐怖轰鸣终于渐渐平息,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陌生到令人绝望的广袤世界。
京城,这座昔日的煌煌帝都,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蚁巢。断壁残垣在弥漫的尘烟中沉默,幸存的宫阙也大多歪斜开裂,摇摇欲坠。紫禁城内,象征最高权力的三大殿彻底沦为废墟。幸存的人们如同受惊的蝼蚁,在瓦砾间茫然爬行,哭喊声早已嘶哑,只剩下麻木的呜咽和对未知巨变的恐惧。
“报——!”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几乎是爬着冲进了临时设置在太庙偏殿的“行在”。他脸上混合着泥土、血污和极致的惊骇,声音嘶哑破裂:“居庸关……居庸关急报!关城……关城还在!但……但关外……关外全变了!”
临时摄政、主持大局的吏部尚书王直,以及英国公张辅、户部尚书金濂等重臣,连同惊魂未定的新帝朱祁钰,瞬间围拢过来。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清楚!关外如何?”张辅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肩甲,厉声喝问。
“山……山!”传令兵眼神涣散,仿佛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关外的山……活了!它们……它们变得比天还高!比原来大了百倍!千倍!原本……原本关外五十里就是瓦剌游骑出没的草场……现在……现在草场不见了!隔着……隔着一条深不见底、宽得看不到对岸的大裂谷!裂谷对面……全是……全是高得望不到顶、黑压压的……鬼山!还有……还有河!原本的小河……变成……变成了大江!浪头……比城墙还高!”
他语无伦次,身体剧烈颤抖:“长城……长城也断了!有的地方被抬到了云彩里!有的地方……被硬生生推出去几十里!弟兄们……守在关城上……看着外面……那……那根本不是人间!是……是洪荒!是地狱!”
殿内一片死寂。传令兵的描述虽然混乱,却勾勒出一幅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空间被拉伸了百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瓦剌骑兵原本一日就能冲到关下的距离,现在可能需要穿越百倍于前的陌生、险恶的蛮荒之地!意味着帝国的疆域在物理层面被稀释得如同汪洋中的孤岛!意味着……长城,这道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象征着帝国防御意志的宏伟屏障,在空间尺度剧变后,其防御纵深和战略意义,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可能……形同虚设!
“瓦剌……瓦剌人呢?”朱祁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侥幸。也许……那些蛮夷也被这天地剧变埋葬了?
传令兵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没……没看到!裂谷太宽……雾气又重……看不到对面……但……但关城上的瞭望哨……在……在雾气散开的间隙……好像……好像看到对面那黑压压的大山……山腰上……有……有火光!很大……很亮的火光!像……像是有东西在烧山!”
火光?烧山?
一股寒意瞬间从众人脚底窜上头顶!瓦剌人没死!他们同样经历了这剧变,并且很可能……就在那新生的、百倍遥远的、隔着恐怖天堑的陌生山脉之中!那火光,是他们在新的蛮荒之地挣扎求存的信号?还是……在锻造新的、更恐怖的武器?没有人知道。
“报——!!!” 又一声凄厉的嘶吼从殿外传来!另一个浑身是伤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手中死死攥着一份染血的塘报,声音带着哭腔:“大同……大同急报!城……城还在!但……但四周全变了!原本的卫所……屯堡……全……全没了!被……被新冒出来的高山……深谷……隔开了!最近的卫所……恐怕……恐怕也在千里之外了!城内……城内粮仓在地动中塌了大半!存粮……存粮恐不足……不足一月之需!更……更可怕的是……”
信使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城外的田……田也没了!要么被深谷吞了……要么……要么被新冒出来的……古怪的……长着铁刺的黑色荆棘林……给……给占了!那些荆棘……长得飞快!刀砍不动!火烧不燃!还……还会主动缠人!已经……已经有好几个想出城找食的弟兄……被……被拖进去……再没出来!”
“报——!!!” “报——!!!” 接二连三的急报如同丧钟般敲响!
“太原急报!汾水改道,河道拓宽十倍,浊浪滔天,冲毁沿岸无数良田屋舍!新河道两岸……出现……出现大片散发毒雾的紫色沼泽!飞鸟过之即毙!”
“西安急报!秦岭……秦岭疯了!山体膨胀百倍,山势陡峭如刀削,山中异响连连,夜有百兽齐嚎,声震百里!疑有……大妖出世!”
“洛阳急报……”
“开封急报……”
每一份塘报,都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朱祁钰和众臣的心上。帝国赖以生存的根基——农田、道路、城池间的联系、乃至维系统治的军事卫所体系——在这场百倍的空间膨胀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粮食危机、交通断绝、通讯瘫痪、异兽妖物丛生……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如今却如同山崩海啸般同时压来!
“陛下!”王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绝望,“疆域剧变,山河百倍!田亩十不存一,道路断绝,卫所星散!异兽妖物滋生……此……此非人力可抗!大明……大明危矣!苍生……危矣啊!”
殿内一片悲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在这改天换地的伟力面前,皇权、军队、律法……人类文明构建的一切秩序,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朱祁钰死死攥着那方染血的玉玺,指骨因用力而发白。温润的白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传递来的不再是脉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整个大地压下来的窒息感。他抬起头,望向殿外那片被尘烟笼罩、变得无比陌生和巨大的天空。龙脉引爆,灵气归流,山河扩张……这一切的源头,皆因他那个“入魔”的兄长!而他,朱祁钰,这个被强行推上御座的“人皇”,此刻却要承受这倾覆的苦果!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屈辱和绝望的火焰,在他心底疯狂燃烧。他猛地将玉玺重重顿在临时充当御案的香几上!
“砰!”
沉闷的响声让殿内悲声一滞。
朱祁钰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被绝望和屈辱反复淬炼过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他扫过下方一张张惊惶绝望的脸,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
“哭!哭有何用!跪!跪能跪出活路吗?!”
“天塌了!地阔了!妖魔鬼怪要出来了!那又如何?!”
“朕!受命于天?!不!朕是受命于这残山剩水!受命于这废墟里还没死绝的万千黎庶!”
“路断了?那就给朕探出新路!田没了?那就给朕从妖魔鬼怪嘴里抢食!卫所散了?那就聚拢残兵,据城死守!人心散了?那就用血与火,用刀与剑,在这百倍的蛮荒里,给朕杀出一条活路来!”
“传旨!”
“令!五军都督府、兵部,即刻收拢京营及各卫所残部,放弃所有无法固守之据点,以京城、大同、太原、西安等未塌陷之大城为核心,依托城池,建立要塞!征发城内所有青壮,加固城防!凡有趁乱劫掠、妖言惑众、投敌叛变者——立斩无赦!”
“令!户部、工部,清点所有残存粮仓、武库!实行最严苛之配给!集中所有工匠,全力修复城防,打造兵器!搜集一切可食之物!城中树木、草根……乃至……乃至那些新长出来的‘怪东西’……都给朕想办法弄清楚能不能吃!”
“令!刑部、都察院、锦衣卫!严密监控全城!凡有传播恐慌、图谋不轨、或身具‘异能’而祸乱地方者——无需奏报!就地格杀!”
“令!礼部!即刻张榜!昭告天下残存之军民!朕!朱祁钰!尚在!大明!国祚未绝!凡我大明子民,当戮力同心,共抗此天地剧变!凡有异能奇术,可助守城、可辟妖邪、可增粮产者……无论出身贵贱,皆可至官府报备!核实有用者……重赏!授官!赐田!”
最后一条,如同在绝望的泥潭中投入了一块巨石!重赏!授官!赐田!在这个秩序崩塌、朝不保夕的蛮荒时刻,这无疑是点燃幸存者心中野望与求生欲的熊熊火炬!
“另……”朱祁钰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王直,声音冰冷如铁,“王卿。”
王直一个激灵,挣扎着抬起头。
“你亲自执笔。”朱祁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将今日……不,将自土木堡以来,朕那‘皇兄’朱祁镇如何入魔,如何以五十万将士为药引,如何引爆龙脉,以致今日山河破碎、苍生蒙难之滔天罪孽……详加记述!以血写就!制成檄文!”
他的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扭曲的疯狂:
“传檄残存之州府!告知天下苍生!这一切苦难之源!皆因那……魔帝朱祁镇!朕!朱祁钰!承天命,顺民心,诛此魔獠!凡我大明子民,当同仇敌忾,共诛此獠!待山河稍定,朕必亲提大军,搜天索地,定要将那流落虚空的魔头……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字字如刀,句句染血!他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责任,都化作对那个早已“失踪”的兄长最恶毒的诅咒和讨伐!用仇恨,来强行粘合这破碎的人心!
“臣……遵旨!”王直重重叩首,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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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北方屏障,曾经蜿蜒万里的雄关巨隘,如今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被神灵随意丢弃在蛮荒巨图中的残破线段。
居庸关,这座扼守京畿北大门的关键要塞,幸运地在天地剧变中保住了主体关城。但此刻,它如同惊涛骇浪中幸存的一叶孤舟,被抛掷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洪荒世界里。
关城依旧雄伟,却显得如此渺小。站在布满裂纹、沾满干涸血迹的城垛后向外望去,目之所及,是令人绝望的辽阔与蛮荒。
正前方,原本是平缓的、适合骑兵驰骋的浅丘草场,如今被一道深不见底、宽度超过数十里的巨大裂谷彻底取代!裂谷两侧岩壁陡峭如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如同大地被撕开的、永不愈合的狰狞伤口。谷底黑沉沉一片,深不可测,只有凄厉的罡风呼啸着从深渊中卷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硫磺气息,吹得人站立不稳。裂谷对岸,在终日不散的、灰白色的浓雾之后,是连绵起伏、高耸入云的庞大山脉阴影!那些山峰的高度远超想象,山腰以上便隐没在翻滚的铅云之中,山体呈现出铁青或墨黑的色泽,嶙峋陡峭,散发着洪荒亘古的苍凉与压迫感。偶尔有风短暂地吹散雾气,隐约可见山体上巨大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裂痕,以及一些闪烁着诡异幽光的、非自然形成的洞穴。
左右两侧,原本熟悉的、可以互为犄角的友军关隘和烽燧,此刻早已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被新生的、更加高耸庞大的山脉和更加辽阔的未知地域所阻隔。孤独,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关城上每一个守军的心。
更令人心悸的是关城脚下。原本紧邻关墙的开阔地,如今被一片疯狂滋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木林”所占据!那些树木扭曲怪异,枝干漆黑如铁,布满尖锐的倒刺,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色。它们生长的速度快得惊人,仅仅数日,原本光秃秃的山坡就被这片散发着淡淡腐臭和金属腥气的诡异森林覆盖!林间藤蔓如同活物般蠕动缠绕,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颜色妖艳的苔藓和菌类。每当夜幕降临,林中便会亮起点点幽绿色的磷火,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指甲刮擦骨头的窸窣声和低沉的嘶鸣。
关城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残存的数千守军,如同惊弓之鸟。粮仓在地动中塌陷了大半,仅存的粮食被严格配给,每日只有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更可怕的是水源!原本清澈的关内泉水,如今变得浑浊不堪,隐隐透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喝下去的人,轻则腹痛如绞,重则浑身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斑点,在痛苦中死去。恐慌和绝望在沉默中发酵。
“把总!东面……东面垛口又塌了一段!弟兄们……实在没力气搬石头堵了……”一个面黄肌瘦、盔甲歪斜的士兵,踉跄着跑到一个倚靠在箭楼残壁下的军官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那军官满脸血污和尘土,左臂用染血的布条草草吊着,正是当日侥幸从土木堡炼狱中逃出生天、被一路溃兵裹挟回京后又临危受命调来此处的年轻把总——杨洪。他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没力气?”杨洪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自嘲的冰冷,“那就用命去堵!城破了,大家都得喂下面那些‘鬼东西’!告诉弟兄们,不想死得像王二麻子那么惨,就给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他想起了昨日试图带人下关去新生的溪流边打水的王二麻子,刚踏进那片诡异的紫色苔藓地,就被地下突然窜出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藤蔓死死缠住,瞬间拖入了地底深处,只留下半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和一片被染成暗红的苔藓。
士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言,踉跄着跑开。
杨洪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断壁上。饥饿、伤痛、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他想起了土木堡那遮天蔽日的血海,想起了那悬浮于血海之上、燃烧着紫焰的魔瞳……想起了那些被炼成血雾的同袍……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这百倍的蛮荒,比瓦剌的弯刀更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狼嚎,陡然从关城下那片鬼木林的深处炸响!那声音蕴含着无尽的凶残、饥饿和一种非自然的暴戾,瞬间穿透了关城死寂的压抑,狠狠撞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狼嚎如同呼应般,从鬼木林的不同方位响起!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嗜血狂潮!
“警戒!敌袭!是狼!好大的狼!”瞭望塔上幸存的哨兵发出了变调的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
杨洪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个箭步扑到残破的垛口前,向下望去。
只见鬼木林边缘的阴影剧烈晃动!十几道巨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扭曲的树干和藤蔓间窜出!
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野狼!
它们的体型大如牛犊!肩高几乎超过一个成年男子!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粗硬、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漆黑毛发!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的头颅——狭长而狰狞,獠牙外露如同匕首,闪烁着惨白的光泽!而它们的眼睛,竟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火焰!那火焰并非虚影,而是真实地在眼眶中跳跃燃烧,充满了无尽的嗜血与疯狂!
魔狼!这绝对是传说中的魔狼!
这些恐怖的生物速度极快,四爪踏在滑腻的苔藓和岩石上,竟如履平地!它们低伏着身体,幽绿的眼眸死死锁定着关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咆哮,浓稠腥臭的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暗紫色的苔藓上腐蚀出嗤嗤的白烟!
“放箭!快放箭!”杨洪嘶声怒吼,一把抄起身边一架勉强修复的弩机。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射下。然而,那些箭矢射在魔狼钢针般的毛发上,竟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大多被轻易弹开!少数射中要害的,也仅仅让魔狼发出一声吃痛的咆哮,动作稍缓,幽绿的眼眸中凶光更盛!它们似乎被激怒了!
“吼!”为首那头体型最为庞大、额头有一撮惨白毛发的魔狼猛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嚎!
十几头魔狼瞬间加速!如同十几道贴着地面飞射的黑色闪电,无视了陡峭的山坡和崎岖的地形,朝着关城猛扑而来!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滚木!礌石!”杨洪的声音因绝望而变调。守军们手忙脚乱地推动早已准备好的、裹着铁刺的粗大滚木和巨石。
轰隆隆!
沉重的滚木礌石顺着城墙斜面滚落,带着沉闷的呼啸砸向扑来的狼群!
魔狼展现了惊人的敏捷和力量!它们竟能在高速奔袭中猛地变向、跳跃!有的轻松跃过滚木,有的则用强健的爪子和身躯,硬生生将较小的礌石撞开!只有一头稍慢的魔狼被巨大的滚木碾过,发出凄厉的骨裂声,但随即又被后面同伴的践踏淹没!
“顶住!顶住城门!”杨洪睚眦欲裂,看着几头魔狼已经扑到了紧闭的、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关城大门前,开始用它们那闪烁着幽光的利爪和恐怖的獠牙,疯狂地撕咬、撞击着门板!坚固的铁皮在魔狼的利爪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木屑纷飞!
城门内侧,几十名士兵用身体死死顶住门栓,脸色煞白,感受着门板传来的、如同攻城锤撞击般的恐怖力量,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气血翻涌,骨骼欲裂!
“把总!顶不住了!门……门要破了!”一个士兵带着哭腔嘶喊。
杨洪猛地拔出腰间的战刀,刀锋因手臂的颤抖而嗡鸣。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准备带着残存的士兵,冲下城去,用血肉之躯做最后的搏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城门即将被魔狼攻破的绝望时刻!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楼最高、也是残破最甚的瞭望塔顶端。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弱冠之年,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粗布青衫,像是落魄的书生,又像是逃难的流民。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与风霜,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深处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悲怆和坚忍。
他手中没有兵刃,只紧紧攥着一枚巴掌大小、边缘布满深刻裂痕的暗金色龟甲。龟甲之上,残留着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斑驳血迹——那是他父亲,兵部尚书于谦,以生命引爆龙脉时,耗尽本源精血所留!
年轻人——于冕,于谦之子。他孤身穿越了剧变后危机四伏、扩大了百倍的陌生蛮荒,凭借着龟甲中残留的、一丝微弱的血脉感应和父亲精血的指引,如同朝圣般,终于抵达了这座帝国北疆最后的孤城。
他站在摇摇欲坠的塔顶,劲风猎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下方城门的巨响、士兵的绝望嘶喊、魔狼的疯狂咆哮……清晰地传入耳中。他缓缓低下头,目光穿透弥漫的尘烟和混乱,落在城门口那几头正疯狂撞击大门的狰狞魔物身上。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专注。
他缓缓抬起右手,将那块浸透了父亲精血与生命印记的暗金色龟甲,紧紧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龟甲触体冰凉,但下一刻,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轰然爆发!
“轰!”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入于冕的脑海!
——血海滔天!紫眸漠视!五十万将士化作猩红血雾!
——地底深处!龙脉祭坛!父亲染血的手指决绝插入!那回眸间,空洞淌血的眼中,是无尽的悲悯与……一丝托付!
——贯穿天地的金红毁灭光柱!魔帝的惊怒惨嚎!
——以及……那最后时刻,父亲残魂融入龙脉余烬时,感知到的……天地灵机奔流、万物灵性萌动的……浩瀚图景!
“啊——!”于冕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这不是痛苦的嘶喊,而是灵魂在承受巨大冲击时的本能宣泄!
父亲!那是父亲最后看到的!最后做到的!最后……留下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而磅礴的力量,混合着父亲精血中蕴含的、引爆龙脉的决绝意志,以及龙脉残烬本身所携带的、被强行归流后变得温和却依旧浩瀚的天地灵机,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于冕的体内、在他的灵魂深处——轰然苏醒!
嗡!
贴在他眉心的暗金色龟甲,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暗金,而是如同燃烧的熔金,流淌着神圣而古老的符文!龟甲上干涸的暗褐色血迹,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殷红的血线,在光芒中游走、汇聚,最终顺着于冕的眉心,涌入他的体内!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流遍全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在蜕变!他感觉自己的五感被无限放大!能清晰地“听”到下方魔狼心脏狂野的搏动,能“看”到它们体内那狂暴而混乱的、带着深渊气息的能量流动轨迹!更能清晰地感知到,弥漫在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如同温顺溪流又如同狂暴海洋般的……灵气!
他的身体,仿佛成为了一个漩涡的中心!空气中游离的、稀薄的灵气,被那龟甲的光芒和他体内爆发的血脉力量所引动,开始疯狂地向他汇聚!在他身周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缓缓旋转的淡金色气流!
“父亲……”于冕缓缓放下贴在眉心的龟甲,低声呢喃。再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两团淡金色的火焰,如同星辰般,悄然点燃!
他向前一步,踏在摇摇欲坠的塔顶边缘,俯瞰着下方疯狂攻击城门的魔狼。单薄的身躯在狂风中挺立如枪,青衫猎猎。
没有言语,没有咒诀。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紧握着暗金色龟甲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准了城门处那头最为雄壮、正在用惨白骨刺般的独角疯狂撞击铁皮大门的头狼!
心念一动!
体内那刚刚苏醒的、源自龙脉余烬与父亲精血的炽热力量,瞬间奔腾咆哮!顺着他的手臂经脉,轰然注入掌心的龟甲!
龟甲光芒大盛!上面的古老符文如同活了过来,急速流转!汇聚在于冕身周的淡金色灵气漩涡,仿佛受到了君王的号令,瞬间被抽空!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凌厉无匹锋锐之意的淡金色光束,如同天罚之矛,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厉啸,从塔顶爆射而下!
目标——魔狼头狼!
快!快到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那头正在疯狂撞击城门的头狼,幽绿的眼眸中凶光毕露,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抬头!
然而,太迟了!
淡金色的光束如同穿越了空间的距离,在它抬头的瞬间,已然精准无比地、狠狠地——
贯入了它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左眼之中!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头狼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它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左眼,瞬间被淡金色的光芒充满、撑爆!粘稠的、混合着绿色火焰和黑色血液的浆液,如同破碎的浆果般四溅开来!
“嗷呜——!!!”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蕴含着极致痛苦和灵魂撕裂感的惨嚎,从它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那声音是如此痛苦,以至于城墙上许多士兵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头狼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瘫倒在地,四肢疯狂地抽搐、蹬踏!它那仅存的右眼中,幽绿的火焰疯狂摇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淡金色的光芒从它爆裂的左眼窝中不断溢出,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它的血肉和那混乱的深渊能量!
仅仅数息,这头凶威滔天的魔狼头领,便在淡金色光芒的侵蚀下,停止了抽搐,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最终化为一滩冒着青烟的、散发着恶臭的焦黑残骸!
死寂!
城上城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无论是疯狂攻击的魔狼,还是绝望抵抗的守军,都被这突如其来、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彻底震慑!
剩下的魔狼停止了撕咬撞击,幽绿的眼眸惊疑不定地望向城楼顶端那个单薄的青衫身影,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缓缓向后退去。
城门内侧,死里逃生的士兵们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茫然地望向塔顶。
杨洪拄着战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塔顶那道身影,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他认得那块龟甲!那是于谦于大人从不离身之物!这个年轻人……
塔顶,于冕缓缓收回了手。掌心的龟甲光芒收敛,恢复成古朴的暗金色,只是上面的血迹似乎更加鲜活了一些。他脸色微微苍白,第一次引动如此力量,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消耗。但那双燃烧着淡金色火焰的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锐利!
他俯视着下方缓缓退入鬼木林阴影的狼群,又望向更远方那无边无际、笼罩在灰雾和洪荒气息中的百倍蛮荒山河。
父亲,您看到了吗?
您用命换来的灵机,儿子……接住了!
这百倍的江山,这妖鬼横行的末世……
于家的担子,儿子……来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