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9年12月18日,横滨海湾作战前 · 地球联合临时指挥中心,10:32
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水汽穿过半敞的机库闸门,远处雷云翻滚,隐约的闷雷如同战鼓。
陆铭靠在统御式的足甲上,手指摩挲着那把用渔船声呐改装的匕首——它现在被焊在了统御式的右臂装甲内侧,成了某种野蛮的幸运符。
罗致远的机械义肢"咔嗒"一声按在全息沙盘边缘,横滨海湾的立体投影在众人面前展开,猩红的光点标记着马克西翁的防线。
"最后确认作战序列。"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般粗粝。
森山遥推了推眼镜,数据流在她镜片上滚动:"木偶师的神经同步场半径约1.2公里,统御式必须突破这个范围才能——"
"——才能让那丫头听见我骂人。" 陆铭咧嘴一笑,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刀花,"我冲正面,执行者开道。"
罗致远的机械手指划过沙盘,三支蓝色箭头从侧翼展开:"'清道夫'会牵制马克西翁常规部队。但黑沼的主力……" 他抬头,独眼盯着陆铭,"全靠你和那四十七台原型机。"
"四十七台?" 陆铭突然嗤笑,"老子在废品站拆机甲的时候,这帮铁疙瘩还在黑沼的图纸上吃灰呢。"
森山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便携扫描仪"滴"地扫过他的神经接口:"听着,一旦同步率超过90%,立刻断开链接!黑沼一定在木偶师系统里埋了——"
"——埋了陷阱?废话。" 陆铭抽回手,匕首"锵"地插回统御式的装甲缝隙,"那疯子连艾莉卡的记忆都敢篡改。"
沉默突然降临。远处传来执行者启动的液压声,像某种巨兽的喘息。
罗致远突然从腰间解下配枪,拍在陆铭手里:"频道7直接连着我。要是看见那丫头……" 他顿了顿,"告诉她,'清道夫'的子弹永远绕着她走。"
陆铭掂了掂枪,突然把它塞进森山遥的白大褂口袋:"科学家更需要这个。" 他转身攀上统御式的登机梯,"至于艾莉卡——"
升降索开始运转,他的声音混入引擎的轰鸣:
"老子用扳手敲醒的人,轮不到子弹操心!"
四十七台执行者的光学镜同时亮起,如同星辰坠入大海。
横滨海湾大桥废墟,10:47
雨水如银针般刺入海面,浪涛在机甲足下炸成破碎的泡沫。坍塌的桥体钢筋如垂死的巨兽骸骨,横亘在两支钢铁军团之间。
"木偶师"悬浮于战场中央,漆黑的装甲吸收着周围一切光线,唯有关节处的猩红纹路如血管般脉动。驾驶舱内,艾莉卡的瞳孔扩散,颈后的神经接口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
——五十台量产型"木偶"同时抬头,光学镜亮起猩红。
它们冲锋的姿态不像战士,而像被扯断提线的木偶,关节以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却又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三台"木偶"突然加速,直接撞向统御式左翼的防御阵列,在爆炸的火光中为后续部队撕开缺口。
"交叉火力网,坐标锁定。" 艾莉卡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下一秒,二十台"木偶"肩部炮口亮起,光束编织成死亡网格,将三台原型执行者瞬间蒸发。
"陆铭!右侧缺口!三点钟方向!"罗致远的吼声在通讯器中炸响,背景里充斥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
统御式猛地一个侧滑,背部六组矢量推进器同时喷吐出幽蓝烈焰,等离子流在海面上犁出一道沸腾的轨迹。驾驶舱内,重力缓冲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陆铭的作战服已经浸透冷汗,但他的手指仍在全息控制台上翻飞如蝶。四十七台原型执行者立即响应,纯白的装甲表面泛起波纹般的蓝光,以统御式为核心结成完美的防御圆阵。
"森山!能黑进它们的系统吗?!"陆铭咬紧牙关,统御式的光束军刀划出炽白弧光,将一台扑来的"木偶"从肩部斜劈成两半。熔化的金属液滴在暴雨中嘶嘶作响,像无数赤红萤火坠入漆黑海面。
通讯频道里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不行!黑沼用了生物神经加密!"森山遥的声音罕见地带着颤抖,"他在用……天啊,他在用艾莉卡的脑波作为活体防火墙!"
统御式突然一个眼镜蛇机动,机体几乎呈直角拉升,但右肩装甲仍被三道交叉射来的猩红粒子束擦中。爆炸的冲击波让驾驶舱剧烈震颤,陆铭的头盔重重撞在座椅靠背上,温热的鲜血从额角滑落。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瞳孔中倒映着战术屏上密密麻麻的红点。
"那就硬打!"陆铭将推进杆推到底,统御式胸口的反应堆发出巨龙般的咆哮,"执行者,阵型'齿轮'!"
原型执行者群突然如天女散花般散开,它们的动作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台都像钟表齿轮般精密咬合,纳米关节发出同步的蜂鸣。当三台"木偶"突入阵型时,立即陷入交叉火力网,高周波刃与粒子炮的合击将其撕成碎片。燃烧的残骸坠入怒涛,海面腾起的蒸汽幕墙中,隐约可见更多猩红的目镜光芒正在逼近。
马克西翁指挥舰 · 主控舰桥,11:02
“同步率突破临界值。”
黑沼的声音在指挥舰的主控室内回荡,低沉而冰冷,像一把手术刀划开凝重的空气。
全息战场投影悬浮在中央,猩红的光点如病毒般扩散,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节奏精准得像在计算死亡倒计时。
“启动‘王权覆写’协议。”
命令一出,舰桥上的操作员们立刻低头执行,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数据流如瀑布般冲刷过主屏幕。
“神经脉冲发射准备完毕。” 一名技术官低声汇报。
黑沼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莱昂·克劳斯——马克西翁第三舰队的技术总监,一个戴着单边数据目镜的高瘦男人。
“请欣赏吧,克劳斯……这场盛大的戏剧。”
莱昂·克劳斯冷哼了一声。“将军只希望胜利。”
“很好。” 黑沼的目光重新落回战场投影,瞳孔微微收缩。
——嗡!
木偶师主机骤然释放出一道无形的神经脉冲,频率精准匹配统御式的核心共振波长。
47台原型执行者同时僵直,它们的关节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接管。原本湛蓝的目镜疯狂闪烁,数据流如病毒般蔓延,最终被猩红彻底吞噬。
“开什么玩笑……!” 陆铭的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扣住操纵杆。
咔嚓。
47台原型执行者整齐转身,动作如同镜像般同步,武器阵列展开,能量炮充能的嗡鸣声在暴雨中回荡——
全部锁定统御式。
【警告:多重锁定】
【警告:能量护盾过载】
统御式的驾驶舱被警报染成刺目的猩红,全息投影疯狂闪烁,将陆铭的脸映照得如同修罗。他的视网膜上,战术AI不断刷新着死亡倒计时——二百台量产“木偶”的猩红目镜在暴雨中连成一片血海,四十四台原型执行者的武器阵列同时充能,幽蓝的粒子流在炮口汇聚成刺眼的光斑。
“齐射。”
刹那间,光束炮的炽白洪流、导弹群的尾焰轨迹、脉冲弹幕的网状死光,如同神罚般倾泻而下!天空被撕裂,海面在高温中沸腾,空气在能量过载下扭曲成畸变的透镜。
轰——!!!
爆炸的火球腾起数十米高,冲击波将海水压出一个直径百米的巨大凹陷,浪墙如悬崖般耸立。统御式从烟尘中悍然冲出,新式复合装甲上布满蛛网般的焦痕,左腿液压管破裂,幽蓝的能量液如同机械之血喷洒在海风中,瞬间被高温蒸发成靛青色的雾霭。
“罗致远!说好的一人成军呢!”陆铭的怒吼混着血腥味从牙缝里挤出,统御式一个暴烈的Z字机动撞进两台“木偶”之间,光束剑自下而上斜斩,熔金色的等离子束直接贯穿它们的反应炉。被引爆的核芯在机甲腹腔内膨胀成两轮微型太阳,将周围的雨滴瞬间汽化。
三百米外的指挥舰上,黑沼的瞳孔突然收缩。全息沙盘上,代表统御式的光点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爆发出更剧烈的能量波动。
“坚持住!‘清道夫’正在突破外围!” 罗致远的拳头砸在控制台上。“森山,给他争取时间!”
钢铁在哀鸣。
统御式单膝跪在破碎的防波堤上,右臂的装甲板被粒子炮熔穿,裸露的电缆在雨中噼啪炸响。陆铭的视线被鲜血糊住半边——不知道是额头的伤口还是神经链接过载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
剩余的四十四台原型执行者,此刻全部站在敌阵。
它们的枪口锁死了曾经的"王"。
【警告:左侧推进器失效……尝试重新启动】
驾驶舱内,警报声如同丧钟。陆铭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统御式在他的操控下猛地后仰,一道猩红的光束擦着驾驶舱掠过,在后方海面炸起百米高的水柱。
"罗致远!支援呢?!"
"被马克西翁舰队拖住了!坚持30秒!" 通讯器里传来炮火和静电的噪音。
30秒?
陆铭看着战术屏——至少二十台"木偶"正在迂回包抄,它们的关节发出不自然的"咔嗒"声,像是被强行加速的提线木偶。统御式突然暴起,残破的左臂抓住一台扑来的敌机,狠狠砸向另一台。爆炸的火光中,他看到木偶师静静悬浮在敌阵中央。
“白毛!给我滚下来!”
没有回应。
只有三台原型执行者突然加速冲来,它们曾经的友军识别码在陆铭的屏幕上疯狂闪烁。统御式勉强架起光束军刀格挡,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背部装甲在礁石上刮出刺目的火花。
"咳——!" 陆铭吐出一口血沫,统御式的右腿液压系统发出垂死的呻吟。
太安静了。
没有往日的骂声,没有"白毛"气急败坏地喊他省着点用能量,只有冰冷的机械音在不断报告损伤:
【胸部装甲完整性41%】
【右臂武器系统离线……尝试重新连接】
雨水顺着观察窗的裂痕渗入,在陆铭脸上留下蜿蜒的水痕。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艾莉卡蜷缩在统御式驾驶舱角落,小声抱怨漏雨的屋顶。
现在,这台机甲真的要变成他的棺材了。
横滨海湾战场,11:05
统御式的驾驶舱内,警报声尖锐如刀。陆铭的视野被战术屏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填满——五十台量产"木偶",四十七台被控制的原型执行者,以及悬浮于战场中央的那台漆黑梦魇——木偶师。
艾莉卡的脸出现在监控画面中,她的瞳孔扩散,嘴角没有一丝弧度,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目标锁定。歼灭协议启动。"
她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来,冰冷得像是机械合成的产物。
木偶师的炮口亮起,一道猩红的光束撕裂雨幕,直接命中统御式的左肩。装甲板在高温下扭曲,陆铭被冲击力狠狠甩在座椅上,安全带勒进血肉。
"艾莉卡……!"
他的怒吼淹没在爆炸的轰鸣中。
同一时间,地球联合临时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的主控室笼罩在幽蓝的全息光幕中,数十名技术军官的投影在环形终端阵列间穿梭。森山遥的座位位于中央数据节点,六面全息屏呈放射状将她包围,每一块都流淌着不同颜色的数据洪流。
"见鬼……"她的指尖在量子键盘上划出淡蓝色的轨迹,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突然,主屏幕上统御核心的神经链接图谱剧烈扭曲,森山遥的瞳孔骤然收缩——
"罗指挥官!"她的声音穿透了指挥中心的嘈杂,战术目镜自动聚焦,将异常数据流投射在视网膜上,"陆铭的神经波动正在突破安全阈值!统御核心的系统反馈……天啊,它们在形成某种双向共鸣!"
罗致远的军靴在金属地面上踏出沉重的回响。他推开两名数据分析师,独眼中倒映着疯狂跳动的频谱图:"说点我能听懂的!"
森山遥猛地扯下眼镜,发丝被静电粘在汗湿的额前。"这不是标准协议……"她的声音发颤,快速调出三维频谱模型,"统御式正在主动响应驾驶员的情感波动!这种能量模式……它不像是在被控制……"全息影像突然爆出一阵刺目的红光,"而是在试图同化!天啊,这个同步率……他根本不是强化人,他怎么可能——"
指挥中心的主警报骤然响起,刺耳的蜂鸣声中,地面开始微微震颤。某个技术军官突然指着穹顶显示屏尖叫起来:"交战区域能量读数飙升!"
罗致远一把拍下紧急通讯按钮:"陆铭!立即切断神经链接!重复,立即切断——"通讯频道里突然爆发出尖锐的电子噪音,所有屏幕在同一秒变成了雪花噪点。
在最后消失的画面上,人们清晰地看到——统御式的驾驶舱正在渗出诡异的绿光,而那些光芒,分明在随着陆铭的心跳频率脉动。
横滨海湾战场,11:06
冰冷的雨水在统御式的观察窗上炸开成破碎的银河,模糊了陆铭的视线。他透过水幕看见木偶师优雅地撕裂最后一台"捍卫者"机甲,等离子刃贯穿驾驶舱的瞬间,爆发的火光映红了整片海域。而在那台杀戮机器的肩甲上,艾莉卡——不,那个披着艾莉卡皮囊的东西——正用空洞的电子眼扫描战场,虹膜里流动着机械的冷光。
记忆如海啸般击穿他的防线——
浦东的仓库里,昏黄的灯光下,艾莉卡踮着脚摆弄过载的冷却阀,鼻尖沾着机油像只花猫。她转头对他做鬼脸时,扳手"咣当"掉在地上。
他们准备离开舟山的前一天晚上,她坐在火堆旁,捧着发条鸟,笑着说要听它唱歌。
离开无名小岛的灯塔的夜晚,浑身湿透的她拽着他的袖子发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衣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一点都不懂少女心的笨蛋……把外套给我嘛……"
统御式的驾驶舱在炮火中剧烈震颤,陆铭的耳膜被爆炸的轰鸣震得生疼。鲜血从他的太阳穴滑落,渗入神经链接接口,与金属接触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就在这混沌之中——
他听到了。
一缕微弱得几乎消散的旋律,像是生锈的发条在艰难转动,又像是被遗忘的童谣在废墟深处回响。
是那只发条鸟的歌声。
陆铭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在浦东废弃区的仓库里,无数次拆解又组装那只破旧发条鸟时,幻想中它应该发出的声音。
——那是艾莉卡偷偷把它藏在口袋里,笑着说"等修好了再听"时,眼底闪烁的期待。
而现在,那缕旋律竟从统御核心的系统深处传来,如同被唤醒的古老灵魂。
"艾莉卡……"
他的视线穿过暴雨,锁定在那台漆黑的"木偶师"身上。
——她是不是还贴身藏着那只发条鸟?
——她的意识是不是还在某个角落,像那只锈死的发条一样,拼命想要转动?
愤怒、绝望、思念、锥心之痛——
这些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陆铭的胸腔里轰然爆发。
"……去他妈的战术。"
陆铭的指甲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操纵杆滴落。他一把扯开神经同步限制器,暴露出闪着危险红光的超载接口。统御式的操纵杆被推到底时发出金属变形的哀鸣,整个驾驶舱瞬间被刺目的绿光吞没。
"艾莉卡——!!"他的嘶吼混着血沫喷在通讯器上,"你睡够了没!!!"
统御式胸口的核心熔炉如同超新星爆发,翡翠色的能量洪流冲破装甲接缝。无形的脉冲呈环状炸开,所过之处的雨滴全部悬浮在半空,形成千万颗颤动的银色珍珠。它如同觉醒的远古巨兽般震颤着站立起来。装甲接缝处迸发出蛛网般的绿色裂纹,每一道裂痕中都奔涌着过载的能量洪流。驾驶舱的观察窗完全被刺目的绿光淹没,整台机体仿佛正在从内部被某种未知力量撑裂。核心熔炉发出的嗡鸣逐渐演变成类似野兽咆哮的低频震动,连周围的海水都被震出同心圆状的波纹。
那不是机械的能源过载,而是某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力量——陆铭燃烧的灵魂正通过神经链接直接具现化。液态阳光般的能量从装甲接缝中喷涌而出,在机体周围形成不断膨胀的光之茧。
"啊啊啊啊——!!"
陆铭的嘶吼与核心的轰鸣形成完美谐波。实质化的精神脉冲呈球状扩散,所过之处的雨水全部汽化成白色雾霭。这不是程序指令,而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直接的呼唤。
统御式的驾驶舱内,陆铭的鼻血在控制台上溅开刺目的猩红,神经链接过载的剧痛让他的视网膜上爬满血丝。但他咬碎的牙关间迸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统御式的神经同步系统功率推到极限——
"你的名字是艾莉卡·冯·克莱因!" 陆铭的咆哮混着内脏碎片,"是偷我面包的蠢丫头!是弄坏我摩托的混蛋!是……" 统御式的装甲接缝迸发出太阳核心般的白光,"……是我发誓要带回家的人啊!"
机甲开始从内部熔解,液态金属如同垂死巨人的泪滴,在暴雨中拉出长长的银色轨迹。而驾驶舱里,陆铭被神经链接烧灼的双手,依然死死握着操纵杆。
距离爆心最近的三台执行者突然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它们的关节锁死,猩红目镜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明灭。左侧机体突然以违反人体构造的角度扭转上身,粒子炮将身后的"木偶"拦腰熔断。扬声器里爆发出电子合成声与人类声线的混音:
"协议错误……必须……保护……"
更远处的机群陷入集体癔症。有的突然跪地祈祷般垂下头颅,有的像无头苍蝇般相互碰撞。两台正在充能的机体因系统冲突导致能量逆流,炸开的火球将雨幕蒸发出一个暂时的空洞。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就连马克西翁仿制的“木偶”,眼中的光芒也开始剧烈闪烁!那些靠近统御式的木偶,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光束步枪,齐刷刷地转身,开始对仍在木偶师掌控下的木偶开枪射击。
战场中央的漆黑巨人突然痉挛起来,装甲板像呼吸般开合。驾驶舱内,艾莉卡的身体反弓成痛苦的C形,指甲在强化玻璃面罩上刮出六道带血的刻痕。她布满血丝的瞳孔中,冰蓝色虹膜正像破晓时的天空般逐渐明亮。
"阿……铭……?"
这个带着哭腔的疑问句,同时从机甲的外部扬声器和人类的口中传出。
战场在这一刻凝固。
雨滴悬停在半空,爆炸的火光定格成诡异的雕塑。
而"木偶师"的驾驶舱内——
艾莉卡的手指正一点点松开控制杆,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口袋……
那里,隐约传来发条齿轮"咔嗒"转动的声响。
不知何时,也许是剧烈的晃动震开了最后一点锈住的齿轮,小鸟的发条开始转动,清脆的歌声正从它的羽翼间溢出。
马克西翁指挥舰 · 主控舰桥,11:24
警报声像一把电锯般撕开防爆玻璃的寂静,应急照明将整个舰桥染成血色。全息投影屏上,原本规整的数据阵列正在发生恐怖的坍缩:
【同步率:89%→43%】数值仍在断崖式下跌
【情感污染指数:871%】超出量程的红色数字不断闪烁
【强制镇压协议:███拒绝执行███】字符扭曲成痉挛的蚯蚓状
"这不可能……"黑沼圭一踉跄后退时撞翻了基因样本箱,"木偶居然……生物神经锁应该……"
他慌忙调出操作界面,眼睛快速的在满屏的数据之间来回扫视。本应干净整洁的界面,此刻被满屏的乱码充斥着——他知道那是什么。他费尽心思也无法解析的,最终只能认定为系统噪声的,代表情感的代码。
“是那个毛头小子!”
他的的机械右臂突然贯穿主控台,液压油像动脉血般喷溅在防弹玻璃上。他的左眼虹膜分裂成无数像素点,声音里首次出现金属摩擦般的颤音:"只要消除了这些噪声,一切都会重回正轨!烧毁所有情感模块!马上启动脑皮层熔断程序!"
“黑沼博士……”马克西翁技术员声音颤抖的汇报。
“说!”
“木偶师……木偶师拒绝执行……”
……
罗致远不可置信的看着显示屏上的画面——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这都是些什么啊……”
战场上的“执行者”和“木偶”俨然成了双方意志延伸的具象化。哪一方的神经链接更强、更稳定,就能争夺到更多执行者的控制权!
硝烟如同浑浊的粘稠幕布,死死地捂在横滨海湾大桥的残骸之上。 这里早已超越了战场的定义,更像是一座由燃烧的钢铁、扭曲的意志和狂暴的神经脉冲共同浇筑而成的炼狱。冰冷的钢铁巨人们——无论是地球联合封存的精锐“执行者”,还是马克西翁潮水般涌出的廉价“木偶”——此刻都成了舞台上最可悲的提线木偶。它们巨大的枪口茫然四顾,每一次致命的转向,都只取决于虚空中那两道无形意志的激烈撕扯与疯狂角力。
每一台机甲的眼部传感器,都如同坏掉的霓虹灯管,在代表联合军控制的湛蓝与象征木偶师意志的猩红之间剧烈明灭。前一秒,一台执行者的磁轨炮还在向马克西翁的“木偶”阵列倾泻着毁灭性的怒火;下一秒,那黑洞洞的炮口竟毫无征兆地猛然调转!充能的嗡鸣甚至来不及停歇,致命的粒子束便已咆哮而出,狠狠轰在了身旁另一台尚未来得及“叛变”的友军执行者身上!轰隆! 炸开的装甲碎片如同带血的金属礼花,凄厉地溅射开来。同样的悲剧也在“木偶”身上上演——上一刻它们还在忠实地用身躯为木偶师抵挡着执行者的猛攻,下一刻就可能猛地转身,伙同刚才的死敌,在己方摇摇欲坠的战线上撕开一道血腥的缺口。
更多的机甲则陷入了彻底的“精神分裂”。它们的关节发出癫痫般的、令人牙酸的咯咯抽搐声,庞大的机体在原地无意义地旋转、颤抖、踉跄。沉重的武器臂神经质地抬起,又无力地垂下,再抬起……仿佛其内部有两套截然不同的程序在疯狂拔河,用蛮力争夺着这具钢铁躯壳的控制权。一台“木偶”猛地抬起脉冲步枪,刺眼的充能光束瞬间锁定了远处的统御式,光芒亮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然而就在发射前的千分之一秒,整个机体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椎,轰然跪倒在地,沉重的身躯砸起漫天混着油污的烟尘。
这种混乱如同致命的瘟疫,瞬间蔓延。一台机甲的突然倒戈或宕机,便是推倒的第一张骨牌,立刻引发连锁的灾难。原本看似严密的交叉火力网瞬间崩解,露出致命的空隙。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污染”的执行者调转枪口形成的交叉火力,精准而致命,甚至比敌人蓄谋已久的攻击更加恐怖!阵线在瞬息间扭曲、断裂、粉碎。敌我的界限彻底模糊,视野中只剩下不断切换着蓝红光芒的“眼睛”,以及失控的钢铁巨兽们在浓烟与火焰中嘶吼着互相撕咬、践踏。
在那被控制的深渊中,艾莉卡/木偶师,则如同一台精密到冷酷的绝对零度机器。她的神经脉冲是算法编织的绝对秩序,是冰冷无情的逻辑牢笼。它高效地运转,精准地修补被陆铭撕裂的防线,如同最冷酷的外科医生,用“手术刀”无情地切割、抹杀任何“异常波动”的“病变”组织,试图将每一台失控的机甲重新纳入那庞大、精密、毫无生气的齿轮体系之中。
而在风暴的核心,陆铭的意志如同失控的恒星耀斑,通过统御式这唯一的通道,狂暴地灌入执行者的神经链路。他传递的绝非冰冷的指令代码,而是灼热的情感洪流:艾莉卡初次唤醒它们时指尖流淌的信任感、无数次并肩作战烙印在钢铁深处的默契、以及此刻他灵魂深处那撕心裂肺、不顾一切的呼唤!这股力量粗粝、原始、极不稳定,却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疯狂冲刷、撞击着黑沼预设的、坚不可摧的冰冷程序高墙。统御式的驾驶舱内,陆铭眼底布满血丝,鲜血从鼻孔和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滚烫的控制台上,发出嗤嗤轻响。但他置若罔闻,仍在拼命地、近乎自杀式地提升着同步率——只为离她更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任何战术在此刻都成了废纸。罗致远在指挥频道里嘶吼的命令,瞬间就被失控的噪音海洋彻底吞没。联合军苦心维持的阵型,被自己倒戈或瘫痪的机甲冲撞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马克西翁那曾经令人绝望的、整齐划一的“木偶”军团,也同样陷入了混乱的深渊,失去了那恐怖的压迫感。
“全都给我离那群东西远点!”罗致远无奈的下达了最后一条指令。
“这根本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战斗……”
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如同沸腾的熔炉。上一秒看似安全的掩体,下一秒就可能被己方失控机甲横扫而来的炮火化为齑粉。在这片混沌的钢铁坟场中,唯一相对“稳定”的核心,只剩下统御式与木偶师主机周围那片区域——那里是由纯粹意志力场激烈碰撞而形成的、不断扭曲变形、吞噬一切的死亡漩涡。
情感数据风暴如超新星爆发般轰入木偶师的神经链路。
她偷偷将半块发霉饼干藏进口袋,余光却瞥见陆铭背对着她,肩膀因憋笑而微微颤抖。
她第一次磕磕绊绊地念出"艾莉卡"这个名字时,喉间的震动陌生又温暖,像破壳的小鸟第一次啼鸣。
陆铭的外套裹住她湿透的身体,机油味混着他残留的体温,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味道。
这些不是数据,不是程序,不是可以被解析的代码——
它们是活过的证据。
"我……"
她的喉咙被抑制电流灼烧,鲜血从咬破的唇角滑落。黑沼的枷锁在神经中尖叫,压制电流烧焦了她的肩膀,焦糊味弥漫在驾驶舱内。
但她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一点点地摸向制服口袋——
那里藏着她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那只小小的发条鸟——正在用颤抖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唱着歌。
"我是……"
横滨海湾战场,11:45
所有频段在电磁风暴中突然被一道嘶哑的声波贯穿——
"我……是艾莉卡!!"
这声呐喊如同创世纪的第一道雷鸣,战场上所有EXM同时陷入绝对静止:
所有被控制的执行者——无论是流线型的原型机还是粗糙的量产型——同时定格。它们眼部的红光如风中残烛般接连熄灭,金属关节发出解脱般的哀鸣,接连停滞在暴雨中的海面上。
失去控制的"木偶"们剧烈的抽搐着,在发出自己最后的悲鸣后,如雨点般坠入海湾,溅起浑浊的浪花。
木偶师的漆黑装甲从内部爆发出连锁殉爆,电蛇顺着管线疯狂游走。浓烟从每一道接缝中喷涌而出,如同垂死的机械巨兽在吐出最后一缕灵魂。
黑沼的控制器图标在监控屏上疯狂闪烁:
【人格防火墙崩溃】
【最终协议失效】
——最终化为一片雪花噪点。
支离破碎的驾驶舱内,陆铭被血模糊的视野突然清晰。监控屏上,艾莉卡正用折断的左手扯断最后一根神经导管,飞溅的鲜血在零重力环境中凝成悬浮的血珠。
苍白的发丝在爆炸冲击波中扬起,像一面破碎的战旗。那只铜制发条鸟在她染血的右手中——
正奏响走调的《野玫瑰》。
高空之中,木偶师的驾驶舱模块从爆炸的机体中剥离,如同陨石般坠落。
"艾莉卡——!!"
陆铭的统御式推进器爆发出最后的烈焰,在无数燃烧的碎片中穿梭,钢铁巨掌精准地接住了下坠的舱体。他徒手掰开舱门,浓烟中,艾莉卡苍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她的呼吸微弱,但胸膛仍在起伏,手指死死攥着那只发条鸟,齿轮间渗出细微的歌声。
陆铭跪在统御式的手掌上,颤抖的指尖碰触艾莉卡冰凉的脸颊。发条鸟的歌声渐渐微弱,他的泪水终于砸在锈蚀的齿轮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远处,罗致远的眼中倒映着燃烧的海面,森山遥的眼镜片蒙着硝烟的灰。 没有欢呼,没有胜利的宣言。
只有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住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