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婆在夜市摆摊卖鸡排。
对面街铺新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徐朗,嫌我们油烟影响他高端客户。
他带着网红团队直播,当场测评我做的香酥鸡排,他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油味发齁,肉质干柴,这种垃圾也配叫食物?
当晚,#夜市毒瘤滚出美食街#冲上热搜,网友人肉出我家地址,本来吃着没问题的客户纷纷讨伐我,让我赔钱。
徐朗发微博:“底层人只配吃泔水,我这是替天行道。”
却不想他说的‘底层人’三个字引起了众怒。
我在城南的夜市街,和我老婆摆了个摊子,卖香酥鸡排和鸡叉骨。
手艺是跟老家师傅学的,不敢说多顶尖,但用料实在,火候到位。油,是天天换的正经品牌油;
肉,是市场新鲜的鸡大胸和鸡叉骨。靠着这点良心和汗水,也攒下不少回头客,小日子本来也算有点奔头。
直到对面那家“朗悦”米其林三星餐厅装修开业。
主厨叫徐朗,据说在国外拿过奖,头顶光环。自打他来了,我们这条烟火缭绕的夜市街,在他眼里就成了需要净化的“污染源”。
那天晚上,摊子前正好有几波熟客等着,油锅里鸡排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我和小玉忙得脚不沾地,虽然累,但心里踏实。
突然,一阵夸张的喧哗声由远及近。
我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徐朗来了。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定制厨师服,脖子上还系着条骚包的丝巾,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掩着鼻子。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扛着摄像机,打着补光灯,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主播正对着手机屏幕叽叽喳喳。
这阵仗,直接把我的小摊围了个水泄不通。等着拿鸡排的客人都被挤到了一边,面面相觑。
“就是这里!”徐朗的声音拿腔拿调,透过丝巾传来,带着嗡嗡的共振,“各位直播间的家人们看看,就是这种劣质油烟,这种毫无美感的烹饪方式,严重破坏了我们朗悦餐厅致力营造的高端用餐氛围,更是对我们尊贵客人顶级味蕾的亵渎!”
镜头立刻怼到了我和小玉脸上,还有那口翻滚的油锅。
小玉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手里还拿着夹鸡排的夹子,有点懵。
“徐……徐主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的油都是每天换的,用的是金龙鱼,有票……”我试图解释,声音在嘈杂和镜头前有点发干。
“闭嘴!”徐朗粗暴地打断我,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票?那种东西随便就能弄到!你们这种底层摊贩的卫生状况,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
他几步走到摊前,目光扫过码放整齐的鸡排,嘴角撇了撇,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今天,我,米其林三星主厨徐朗,就要当着直播间几十万家人的面,亲自测评你这所谓的‘香酥鸡排’,揭开它廉价、不卫生的真面目!”他对着镜头,义正辞严,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我心里一股火蹭就上来了。凭什么?我们规规矩矩做生意,凭什么被他这么污蔑?
但看着那些黑洞洞的镜头,还有周围人好奇、审视的目光,我攥紧了夹子,硬是把话憋了回去。不能闹,闹大了更没法收场。
这时,一块刚炸好的鸡排,金黄油亮,被我捞出来控油。徐朗的助理,一个戴着白手套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用一个小碟子接了过去,递到徐朗面前。
徐朗没接,只是用眼神示意。
那助理又拿起一把精致的小餐刀,切了一小块,再用小叉子叉起,送到徐朗嘴边。
整个过程,做作得让人反胃。
徐朗微微张嘴,极其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所有镜头都对准了他的脸,特写!
只见他咀嚼了不到两下,脸色猛地一变,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仿佛吃到了什么剧毒之物。
“噗——”
他毫无征兆地,将嘴里那口鸡排直接吐在了助理及时递上的一个骨碟里,发出响亮而侮辱的声音。
紧接着,他掏出那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丝绸手帕,用力擦拭着嘴角,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极致的厌恶。
“我的天……”他对着镜头,表情痛心疾首,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油味发齁!肉质干柴!这绝对是最低等的冷冻拼接肉!口感像在嚼木头,满嘴都是劣质油脂的哈喇味!”
他猛地伸手指向我,眼神锐利如刀:“这种垃圾!也配叫食物?!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天天把这种东西吃进肚子里!”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直往头上涌。
放屁!全是放屁!老子的鸡排用的都是新鲜鸡肉,当天腌制,怎么可能是拼接肉?油更是天天换,怎么可能有哈喇味!
“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往前踏了一步。
小玉死死拉住我的胳膊,眼圈已经红了,对着我拼命摇头。
徐朗根本不理我,他转向镜头,语气变得“悲天悯人”:“看到吗?家人们!这就是美食街的毒瘤!底层人难道只配吃这种泔水吗?不!我们有责任净化环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朗声宣言:“我,米其林三星主厨徐朗,在此宣布,有义务也有责任,替天行道!清除这种餐饮界的害群之马!”
直播间弹幕疯了。
“徐主厨威武!”
“黑心摊贩滚出美食街!”
“看着就恶心,吐得好!”
“支持徐主厨替天行道!”
“人肉他!让他开不下去!”
……
那些恶毒的字眼,透过助理拿着的手机屏幕,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徐朗看着滚动的弹幕,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他像得胜的将军,带着他的团队,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周围客人复杂、怀疑的目光,以及我和小玉,如坠冰窟。
那天晚上,我和小玉是怎么收摊回家的,都记不清了。
只知道,刚到家没多久,手机就炸了。
朋友、亲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语气焦急。
小玉刷着手机,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热搜榜上,#夜市毒瘤滚出美食街#、#米其林主厨替天行道# 两个话题赫然在目,后面跟着刺眼的“爆”字。
点进去,是我们摊位的照片,被打上了黑心、毒瘤的标签。我和小玉的照片被人扒出来,各种污言秽语的评论不堪入目。
更可怕的是,我们的家庭住址,不知道被哪个“热心网友”给人肉了出来,公布在了网上!
紧接着,徐朗的认证微博转发了一条相关视频,配文更是像一把尖刀,捅进了我们的心窝:
【底层人只配吃泔水,我这是替天行道。】
这条微博,他很快删除了。
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截图,早已传遍了全网。
那一晚,我和小玉几乎没合眼。
手机像中了邪,嗡嗡响个不停。一开始还有朋友打电话来问情况,到后来,全是陌生号码。
接起来,要么是劈头盖脸的咒骂,“黑心贩子死全家!”“赚这种昧良心钱晚上睡得着吗?”,要么就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挂断,纯粹是为了骚扰。
短信信箱爆满,各种不堪入目的字眼。社交媒体更不用说了,我的账号下面被屠版,私信里塞满了恶毒的诅咒和P出来的遗照。
小玉吓得把手机关了,缩在沙发角落里,眼睛肿得像核桃。
“淮哥,怎么办啊……”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
我咬着牙,把手机也设成了静音,可那屏幕一次次亮起,像鬼火一样,灼着我的心。
“没事,假的,都是假的,过两天就过去了。”我试图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但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勉强眯了一会儿。可没睡多久,就被一阵激烈的砸门声和叫骂声惊醒。
“刘淮!滚出来!”
“卖毒食的畜生!赔钱!”
“再不滚出来砸了你的破门!”
我和小玉吓得魂飞魄散,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围着七八个男男女女,情绪激动,手里还拿着棍棒一样的东西。
我认得其中两个,是夜市的老顾客,以前常来买鸡排,还夸过味道好。
现在,他们脸红脖子粗,骂得最凶。
“报警!快报警!”小玉颤抖着拿出手机。
门外的人听到报警,骂骂咧咧地走了,但走之前,用油漆在我们廉价的出租屋铁门上喷了巨大的“毒瘤”和“死”字。鲜红的油漆像血一样淌下来。
我和小玉看着那触目惊心的字,浑身发冷。
这地方,不能待了。
我们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想先去摊位上看看。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计。
到了夜市,心彻底凉了。
摊子被砸得稀巴烂。用来腌肉的盆子碎了,调料撒了一地,折叠桌椅扭曲变形,那把跟了我好几年的夹子,被踩断了。油漆泼得到处都是,和家门口如出一辙。
一片狼藉。
夜市管理办公室的人也来了,负责人皱着眉头,一脸晦气。
“刘淮,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惹上这么大麻烦?”他递过来一张通知,“上面有指示,舆论压力太大,你们这摊子,先无限期停业吧。等风头过了再说。”
无限期停业?
我脑袋嗡的一声。这摊子投入了我们所有积蓄,停了业,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主任,我们是冤枉的!那徐朗胡说八道!我们的肉和油都没问题!”我急得抓住他的胳膊。
他嫌弃地甩开,“跟我说有什么用?人家是米其林大厨!你们啊,惹不起就别惹!赶紧收拾收拾,别影响整个夜市!”
他说完,背着手走了。
周围其他摊主远远看着,指指点点,没人上前。平时称兄道弟的几个人,此刻也躲闪着我的目光。
人情冷暖,一夜之间,我尝了个透。
屋漏偏逢连夜雨。
之前合作的供货商老王打电话过来,语气前所未有的冷硬。
“刘淮,你那边的事我听说了。剩下的货款你得赶紧结清,以后的货,我也供不了了。你这名声……我担不起风险。”
“王哥!王哥你听我说……”我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紧接着,银行的催款短信也来了。这个月的房贷,还没着落。
我和小玉回到那片狼藉的摊子前,相对无言。
积蓄见底,收入断了,欠着货款和房贷,家不敢回。真正的走投无路。
对面街,“朗悦”餐厅灯火辉煌,门口停着豪车,衣着光鲜的客人进进出出。徐朗的身影偶尔在落地窗后闪过,从容,优雅,高高在上。
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阶级的鸿沟,什么叫无力。他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把我们这样的小百姓碾碎。
晚上,我们在一个几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里,看到了本地新闻频道的采访。
徐朗坐在他装修奢华的餐厅里,面对镜头,表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宽容”。
“我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摊摊手,“作为一名厨师,我只是秉持专业态度,说了实话而已。我的餐厅,朗悦,致力于为真正懂美食、追求生活品质的客人服务。我们一餐的消费,或许相当于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但我认为,这是对极致味蕾体验的尊重,物有所值。”
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听着他那高高在上的腔调,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旅馆廉价的墙壁上,手背瞬间红肿。
小玉默默流泪,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耸动。
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本本分分摆个摊,想靠自己的双手吃口饭而已!
为什么?凭什么?!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淹没我。
小玉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污渍,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小玉强打精神,说要去被砸的摊子那里,看看还有什么能收拾出来的东西,能卖点废铁也是好的。
我心情沉重,没阻止她。
中午的时候,她回来了,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个沾满油污和油漆的塑料袋。
“淮哥,”她把塑料袋递给我,声音很轻,“我在摊子旁边的垃圾堆里捡到的,好像……是从对面朗悦后门那个方向飘过来的。”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像是厨房用的流水单子。
大部分字迹都被油污浸染模糊了。
但其中一张单子的角落,有一行小字,勉强能辨认出来:
【特调酱料(临期)】
后面几个字,完全看不清了。
临期?
徐朗那家号称只用顶级、最新鲜食材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后厨会用……临期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