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明天了,现在佟予漫就挺感谢的。
她醒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揉着胀痛的脑袋,佟予漫支起身体喝口水润润干哑的嗓子,又慢吞吞摸去卫生间洗漱。
她专门看了一眼浴缸,水已经放完了,浴缸也被清洗过,没有水垢残留。
佟予漫又喝了口水,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打开微信。
她有个缺点,半瓶就倒,可优点是不会断片儿,说的话可能记不住,但做过的事那是铁定不会忘的。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想到她跟八爪鱼一样死死抱住贺臣不肯下来,最后还是贺臣把她抱到床上的,佟予漫哀嚎一声。
精心营造了好几天的形象毁于一旦!
佟予漫揉揉脸,给孙岚和江姐发消息报平安,并解释自己刚醒。
孙岚可能没看手机还没回她,江姐发来个文件,紧接着是三条语音甩过来,简明扼要地与她沟通了明天艺术节的流程后以一句“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结束话题。
佟予漫看着对话框颜惜头像上鲜红的“38”,点进去时手都在发抖。
颜惜发了二十多个照片视频,剩下的是语音,最后两条是文字信息,说冰淇淋放冰箱里了,床头柜旁有水起来就能喝,注意点别碰倒了。
佟予漫挨个点开照片和视频查看原图,然后一一保存。
其实照片和视频内容大差不差,颜惜不敢在前面去拍,跟在后面拍的都是背影。视频里,她伏在贺臣肩头又哭又闹,絮絮叨叨说她被欺负了,她好不乖所以老是被妈妈姐姐骂,说她好想好想一个人。
贺臣竟然还附和她应声问:“那你是想谁呢?”
然后佟予漫就听到视频里传来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一个没眼光的人!”
贺臣笑:“那还想TA呀?”
“没办法,因为我犟。”醉鬼骄傲的声音让佟予漫捂脸。
她甚至听到了颜惜隐忍的笑声。
还真是难为她了,憋笑还能保持手稳,视频画面那是一点都没抖。
佟予漫拍拍胸口,还好她没说其他的。要是她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她都不知道再怎么接近他了。
珠镇这段日子结束,他们以后可能又很难再见了。
少年时总觉得南市不大,希望能跟北上广深一样繁华四通八达,可后来她恨不得南市小一点再小一点,最好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她一间是他。
才不会让她七年都没有遇到他。
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佟予漫默默祈求老天,让他们在珠镇这些天多来些偶遇巧合吧,让他们再熟悉一点,让贺臣再多记住她一点,这样回了南市约顿饭也不至于太尴尬。
贺臣帮她付了馄饨钱,说了以后请她吃饭,还问了她关于度假村的事。
这些都是她回了南市再找贺臣的借口。
佟予漫觉得自己就像个卑鄙小人,仗着贺臣人好就顺杆上爬。
可是七年,她实在受够了。
假如一直没有遇到,她也就认命了。
可是偏偏在珠镇,他们就重逢了。
她怎么能死心?
时间没有淡化她的感情,反而成了附骨之疽,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裹住她,让她饱受煎熬。
七年太苦了。
所以她醉酒后在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时抱住了贺臣,企图片刻拥有他。他那么好,不会跟一个醉鬼计较的。
她不贪心,只要一点点的糖就够了。她又能忍很多年。
*
顾淮打来电话时,贺臣正在系领带。
“你到哪儿了,要不要我来接你?”
顾淮的声音还带着风的气流声。
贺臣本来想同意的,莫名想到了他看佟予漫的眼神和那晚说的话,婉拒:“不麻烦哥了,我们门口碰面吧。”
“行,也不急,你现在过来刚好。”
挂了电话,贺臣瞥眼屏幕顶端。
都十点半了,佟予漫应该起来了吧?
这么想着,贺臣又看了眼桌上的珍珠耳钉,这是昨晚他回到房间脱衣服时掉下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挂上去了。
等晚上回来再给她吧。
艺术节就在珠镇中心的露天电影场举办,布置的格外清新脱俗。
门口接引人查看邀请函后从后面托盘里拿出两朵腕花递给佟予漫和江姐:“请二位保管好腕花,最后的抽奖活动以腕花的数字作为兑换凭证哦。”
佟予漫看了眼,腕花中心是一朵小白玫瑰,周围绕着一圈茉莉花,末端的丝带上印着258三个数字。
艺术节一共发了270份邀请函,她这已经是很后面了。
江姐带着她走进会场找到位置落座,瞥眼腕花,没好气道:“也不知道非要整个排名出来干什么,又不是什么颁奖大会,难道来参加这活动是什么三生有幸求之不得的事吗!”
佟予漫喝口花茶,笑眯眯的:“这茉莉花茶好香,我之前泡的都发苦呢。”
说着她去翻江姐手腕:“你多少号?”
“托你的福,257。”江姐两指夹住丝带给她看。
佟予漫收回手,环顾四周:“也不知道最后的抽奖有些什么,要是有个平板电脑的话我高低要等到最后。”
“这是艺术节,不是公司年会。”江姐看她,“估计是珠镇特产,茶叶加糕点。”
“那确实很有特色了。”佟予漫摸着下巴。
她们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距离搭建起来的主席台有点距离,但会场入口在侧面中间的地方,能看清进来的人。
佟予漫本来只是漫不经意扫一眼的,正准备收回视线就看到两三个人匆匆赶过去迎着入口那一行人。
在最末端那个人身姿挺拔,正跟旁边的人说笑着。
是贺臣?
佟予漫有些不确定。
她打开手机相机对准那人放大,拉到20x时噪点已经覆盖了画面,那人的脸依旧看不清。
江姐注意到她动作,看过去:“干嘛呢?”
佟予漫放下手机倒扣在大腿上:“看人是不是我的新文男主。”
江姐挑眉,上下扫视她:“我们佟作不会是红鸾心动了吧?”
“刚看到个路人合眼缘而已。”佟予漫随便找了个说法。
她怕江姐再问,连忙倒水:“来,江姐喝茶。”
“……”江姐接过杯子微笑,“谢谢,我不渴。”
佟予漫讪笑两声。
好在江姐也没再说什么,放了茶杯低头回起了消息。
佟予漫把自己的手指捏了又捏,犹豫着要不要给贺臣发个消息问问。
*
陪顾淮一路寒暄完坐到位置上,贺臣一口干完杯中茶水,又添了第二杯才说:“原来哥你认识这么多人啊。”
顾淮笑:“开玩笑,难不成我这么些年白混的啊?”
说着他指了指主席台第一排坐着的几个领导,压低声音:“那边秃头那个是我妈的同学,戴眼镜那个……对就是喷了发胶那个,是我舅舅的小舅子。”
他拍拍贺臣的肩:“你要是实在想要那个授权,找时间一起吃顿饭。”
贺臣思考两秒拒绝了:“谢谢你,哥,知道你为我费心了。”
“但上次你提的建议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准备先从度假村着手。”
顾淮想了下:“你不是说南市需要一剂猛药吗,等你度假村走上正轨都要两三年了。你要砸多少钱?”
“总能坚持个三四年,到时候实在不行我就收手,也亏不了多少。”贺臣算了下自己手头余钱和存款给了个预期。
顾淮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是打定了主意谁也更改不了的,哪怕从投资商角度看来这样做十分莽撞,也只是叹口气没说什么。
他说:“哥支持你,给你划一笔钱就当入股了。好好干啊。”
贺臣笑:“一定。”
说完正事,艺术节也开始了。
主持人发言感谢完各个领导的到来,熬过漫长的一二三四五领导讲话,又上了经典歌舞表演《青花瓷》,顾淮已经昏昏欲睡了。
他撑着头:“来来回回都是这几样,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贺臣说:“可能是为了契合艺术节主题吧,毕竟是艺术嘛。”
顾淮嗤笑一声,说到艺术,他突然想到那天吃饭遇到的佟予漫。
他转头问:“阿臣,你回去有没有帮我问佟小姐的信息?”
贺臣没想到他还记着,愣了下:“没问。”
顾淮拍他:“你这太不兄弟了!”
贺臣笑笑不说话。
顾淮知道自己换女朋友换的勤,他决定挽回一下自己在弟弟心里的形象:“阿臣啊你知道的,古话说得好,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况且我也不是乱来的人啊,每一个我最后不都给了一笔分手费吗,她们也不吃亏啊。”
见贺臣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顾淮知道人没听进去。
想到上次阿臣说的话,那只能有一种可能了。
他叹口气,盯着贺臣再次问:“你是不是也对她有意思?”
贺臣知道与他说不通这个。
他不是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佟予漫那么认真的人不该被顾淮这种三天换女伴的人纠缠。
快刀斩乱麻,贺臣干脆一咬牙应声了:“嗯。”
“嗯??”顾淮目光把他扫视了个遍,“你竟然承认了?”
他眼中燃起八卦的火焰:“那邓可欣呢?你不喜欢了?”
“谁?”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贺臣有瞬间恍惚。
他们分开多久了?
从大一上到现在,竟然已经七年了。
他垂眸:“早就忘了。”
*
早就忘了吗?
贺臣握紧了手机。
原来他们分开这么久了啊。
分开的日子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了。
贺臣是个好学生,从小到大都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品学兼优团结友爱,从没让家长操心过。
他唯一做过的、最叛逆的事,就是在初一偷偷与邓可欣在一起。
也不能算在一起。
初一的他们都太小了,是他单方面保护邓可欣。
他们是初中同学。
邓可欣那会家里父母闹离婚,各自忙着分财产,没人管她。她那天一整天都没吃饭,等晚上放学贺臣拿出面包一边吃一边等李女士来接他去饭店给顾叔叔庆生时,邓可欣实在忍不住,红着脸低不可闻地问:“你能不能、能不能分我一点面包?我一天没吃饭了……”
十三岁的贺臣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他分了邓可欣一半面包,并留了自己的零花钱:“我请你吃饭,就当谢谢你之前帮我背文言文了。”
邓可欣当时握着面包和钱,眼里满是水光,轻轻一眨眼就泪流满面。
贺臣觉得邓可欣是个很好的前桌。他那会背不下文言文理解不了意思,都邓可欣帮的他。现在邓可欣有麻烦了,贺臣也愿意帮她。
那天邓可欣流着泪语无伦次感谢着他,眼里的亮光穿过数年岁月,让贺臣至今想起来都记忆犹新。
从那以后邓可欣总是跟着他,恰巧他因为语文不好,班主任安排邓可欣与他一对一帮扶,他们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
大概班主任太信任贺臣了,不觉得他是个会早恋的坏学生,所以放心大胆地这么安排了。
其实邓可欣也没有帮到很多。通过刷一周卷子,他很快掌握了初中语文的答题方法,语文不再是他的短板。
可是看到邓可欣每次把她语文书递过来小声给自己讲的时候那双小心翼翼的眼睛,贺臣不忍心告诉她其实自己已经会了。
邓可欣好面子,脸皮薄,他还是继续当她的帮扶对象好了。
某个晚上,路灯下邓可欣脸红红地看着他,大胆抓住他衣服抱他。
贺臣没有推开。
他想,邓可欣对他而言还是特殊的。他从来没跟哪个女生有过这么多的接触。可能这就是书上说的喜欢。
而且他们也有点同病相怜吧,邓可欣父母离婚不要她了,他父母也离婚了,并且妈妈很快再嫁。
他们是两个没人要的小可怜,抱团取暖。
高中他们不在一个学校。邓可欣成绩一向不太好,没有进一中,去了二中。
南市那时一共只有五所高中,一二中离得不远。
贺臣几乎每天中午穿过三个红绿灯两条街道去二中门口吃饭,与邓可欣在饭店里见面。
他听邓可欣哭诉数学英语学不懂,哭诉被班上小团体欺负,哭诉他不在身边每次她难受他都不在。
贺臣已经尽量每天与邓可欣见面了,可能是异校,邓可欣十分没有安全感,每天打电话,隔三差五就抱怨他不在。
次数多了,贺臣也会觉得有点烦。
他在又一次听到邓可欣的埋怨时,心平气和与她沟通交流了一遍。
邓可欣以为他要分手,哭闹着不听。
贺臣觉得很烦躁。
他学习也很忙也很累,每天还要奔波两个学校,晚上又与邓可欣打电话,邓可欣时不时发脾气,他还要转账买礼物请吃饭哄人。他还要保证自己学习不落下,每天刷题、听听力。
他的时间排满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每次他想安静看会书,邓可欣都不干,在电话里一直问他为什么不理她,直到他应声为止。
贺臣觉得他们可能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