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储藏室里凝固的、充满尘埃与悔恨的空气。
林舒寒蜷缩在地上，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逆光而立的苏婉。灰尘在她们之间飞舞，像一道无形的、充满裂痕的屏障。
“你……”林舒寒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你一直都知道……你记得一切……”
苏婉缓缓走近，高跟鞋踩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舒寒的心尖上。她停在那个打开的纸箱前，垂眸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属于她过去的痕迹，眼神里没有怀念，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是啊，我记得。”她弯腰，捡起那张泛黄的实习生审批表，指尖拂过照片上自己青涩的笑脸，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记得你是怎么把我招进来的，记得加班时你递过来的咖啡，记得你教我处理第一个项目时的耐心……”
她的声音顿了顿，再抬起眼时，那冰层之下，终于翻涌起压抑了五年的、蚀骨的恨意和痛苦。
“我更记得……那个雨夜，你是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如何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推开……”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握着纸张的指节用力到泛白，“然后，就是那辆车……刺眼的灯光……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疼痛。”
林舒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些随着记忆复苏而清晰起来的画面——苏婉倒在血泊中苍白的脸，她自己在雨中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绝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她凌迟。
“对不起……苏婉……对不起……”她除了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徒劳地重复着，眼泪汹涌而出，混着灰尘，狼狈不堪。
“对不起？”苏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林舒寒，你觉得一句对不起，能抵消什么？能抵消我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一个月？能抵消我复健时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的绝望？能抵消我这五年来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她一步步逼近林舒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刺穿。
“你忘得干干净净，继续做你的天之骄女，你的商业传奇！而我呢？我带着满身的伤痕和被你否定的过去，像个幽灵一样活着！我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变得强大，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在你面前，亲口问你一句——”
苏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几乎破音：
“为什么？！林舒寒！当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惜用那种方式……毁了我？！”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回荡在空旷的储藏室里，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
林舒寒被她眼中的恨意和痛苦灼伤，瑟缩了一下，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几乎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出那个被她隐藏了五年的、丑陋的真相……
“是因为……林家，对吗？”
苏婉冰冷的声音，抢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话。
林舒寒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她怎么会知道？！
苏婉看着她骤然变化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嘲讽。她直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复印件，扔在了林舒寒面前。
那是一份……五年前的医疗诊断报告副本。患者姓名：林舒寒的母亲。诊断结果：一种极为罕见且恶化迅速的神经系统疾病，急需天价医疗费和当时尚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境外的一种尖端治疗方案。而那份治疗方案的主要投资者和推动者……是当时与林家有着激烈商业竞争、并且明确表示过对林舒寒与苏婉关系极度不满的某个家族。
林舒寒看着那份报告，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苏婉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你以为你牺牲我们的感情，换来你母亲的治疗机会，很伟大？很悲情？”
她蹲下身，与瘫坐在地的林舒寒平视，目光锐利如解剖刀。
“林舒寒，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我！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你擅自做了决定，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你凭什么？！”
“我……”林舒寒哑口无言，苏婉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是啊，她当时被母亲的病情和家族的压力逼到绝境，自以为选择了“保护”苏婉的方式，却从未想过，这种单方面的、充满欺骗和伤害的“保护”，对苏婉而言，是何等的残忍和不公。
“你母亲的手术很成功，后来恢复得也不错。”苏婉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加令人心悸的冰冷，“你看，没有我，你们林家也渡过难关了。”
“所以，你回来……”林舒寒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为了报复我？”
苏婉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看不到底的疲惫。
“报复？”她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品味着其中的滋味，然后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近乎惨淡的笑容，“我曾经是这么以为的。我想让你也尝尝被否定、被抛弃、失去一切的滋味。”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布满灰尘的储藏室，扫过林舒寒泪痕斑驳的脸。
“但现在，看到你这副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转过身，背对着林舒寒，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
“林舒寒，你最大的惩罚，不是我的报复，而是你自己。是你这五年来心安理得的遗忘，是你现在想起来的、这份迟来的、廉价的内疚。”
“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前那个雨夜，就彻底结束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决绝地朝着储藏室门口走去。
“不！苏婉！别走！”
林舒寒像是骤然惊醒，连滚爬爬地想要抓住她，却被散落的文件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她看着苏婉毫不留恋的背影，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她泣不成声，所有的骄傲和冷静在真相和失去的恐惧面前，碎得一干二净。
苏婉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
但她没有回头。
只是留下最后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林舒寒，有些伤口，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我们，到此为止。”
身影消失在门口，脚步声渐行渐远。
只留下林舒寒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上，被过去的过错所环绕， 像一只被遗弃的、破碎的玩偶。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一场新的风暴，似乎即将来临。
而林舒寒的世界，已经先一步，分崩离析，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荒芜。
她终于找到了真相。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