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现场后门,吴恙把印着乐队logo的帆布包甩到肩上,“进去吧,开场前要先存包。”
祁渝跟着她穿过攒动的人群,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汗味与啤酒的气息。场馆是旧厂房改造的,裸露的水泥柱上贴满泛黄的海报,舞台上方的射灯忽明忽暗,将前排观众兴奋的脸照得忽隐忽现。他下意识地拉紧背包带,指尖触到吴恙递来的耳塞时顿了顿——那是副粉色的硅胶耳塞,边缘还沾着点细碎的亮片。
“第一次来别紧张”吴恙仰头帮他把耳塞塞进耳廓,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垂,“这里音效超炸,不戴耳塞明天会耳鸣。”她的指甲涂着磨砂黑的指甲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低调的光泽,和她今天穿的破洞牛仔裤、马丁靴倒是格外搭。
祁渝还没来得及回应,场馆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欢呼声。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三个抱着乐器的身影踏着震耳的鼓点走到台前,最中间的主唱摘下墨镜,露出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吴恙的呼吸猛地顿住,原本轻松扬起的嘴角僵在半空,连指尖都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那是林砚。”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淹没在开场曲的前奏里,“我从高中就开始听他的歌。”
祁渝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舞台。主唱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抱着吉他的姿势随性又张扬。当第一个音符炸开时,台下瞬间掀起人浪,前排的观众疯狂地甩着头,手臂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震耳的贝斯声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祁渝感觉心脏都在跟着鼓点震颤,却在转头时撞见吴恙截然不同的模样。
她没有跟着人群跳动,也没有张口合唱,只是站在稍靠后的位置,仰着头定定地望着舞台中央的身影。五彩的射灯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把她瞳孔里的光映得忽亮忽暗,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着层薄雾,连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弧度都消失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留下一具躯壳钉在喧嚣的人群里。
祁渝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看到的场景。吴恙趴在堆满专业书的桌子上,耳机线从衣领里钻出来,屏幕上正放着这支乐队的纪录片。当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眼神发怔,手指在桌沿轻轻敲打着,连他走过去都没察觉。
“你不喜欢这首歌吗?”他凑近她的耳边大喊,声音被压缩在耳塞外的缝隙里,听起来有些失真。
吴恙像是被惊醒的小鹿,猛地转过头,眼里的迷茫要过好几秒才褪去。“啊?没有,”她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真的看到他了。”她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舞台上的林砚刚好唱到副歌,慵懒又带着颗粒感的嗓音穿透层层音浪,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孤独是没关紧的门,风一吹就疼……”台下的观众跟着嘶吼,手臂在空中划出整齐的波浪,吴恙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重新飘回舞台,这一次祁渝看清了,她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像是落了片没来得及拭去的星光。
整场演出祁渝都有些心不在焉。他试着跟着节奏点头,却总在余光里瞥见吴恙静止的身影。她就像喧嚣海洋里的一座孤岛,周围是翻涌的人潮与震耳的乐声,她却始终站在自己的时区里,与这片热闹格格不入。当主唱唱到那首被奉为“emo圣经”的《无声告白》时,吴恙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舞台按下了快门。屏幕亮起的瞬间,祁渝看见她的锁屏壁纸——是片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和林砚某张专辑的封面一模一样。
拼盘换乐队,场馆里的灯光亮起,吴恙才像是终于回过神。她拉着祁渝挤到吧台买水,指尖碰到冰凉的易拉罐时轻轻舒了口气。“刚才是不是很无聊?”她拧开瓶盖递给他,声音里带着点歉意,“我好像……有点太投入了。”
“没有,”祁渝接过可乐,指尖触到她残留的温度,“很特别的体验。”他确实觉得新奇,这种汗水与荷尔蒙交织的氛围,这种毫无保留的宣泄与呐喊,和他过去二十年循规蹈矩的生活截然不同。他看着吧台前互相碰杯的陌生观众,看着墙上被贴满便签的留言板,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吴恙会喜欢这里——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喧嚣里,好像所有的心事都能被妥善安放。
吴恙没说话,只是低头小口喝着汽水。舞台上的乐队正在调试乐器,林砚抱着吉他看着拼盘的兄弟乐队,坐在音箱上喝水,偶尔抬头对台下笑一笑,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祁渝发现吴恙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飘,却又在对方视线扫过来时慌忙移开,像个偷偷藏着心事的小孩。
下半场的演出更加疯狂,主唱跳下舞台和前排观众互动,人群瞬间像潮水般涌过去。祁渝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吴恙的肩膀往后退,避免被混乱的人潮挤散。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肩窝处,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骤然绷紧的肌肉,还有隔着薄薄T恤传来的体温。
“小心点。”他在她耳边喊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吴恙的身体僵了僵,随即轻轻“嗯”了一声,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她的发顶蹭过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场馆里复杂的气息,竟意外地让人安心。祁渝低头时,看见她握着易拉罐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演出的最后一首歌是《最后》,节奏忽然慢了下来。两只乐队合作,坐在舞台边缘,抱着木吉他轻声哼唱,原本沸腾的场馆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手电筒光在黑暗中摇晃,像散落的星辰。吴恙仰着头,这次祁渝清楚地看到,有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灯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
她没有擦眼泪,只是任由它们往下流,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当唱到“有些告别是无声的,就像风吹过巷口”时,她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散场时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出口,祁渝很自然地牵住吴恙的手腕。她的皮肤很凉,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会碎。穿过拥挤的人潮时,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直到走出场馆,晚风吹拂在脸上,她才像是终于缓过神,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谢谢。”她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还有点沙哑,“刚才……让你见笑了。”
“没有。”祁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听音乐会的场景。那是高二的校庆晚会,他作为钢琴伴奏上台,紧张到指尖发颤。原来再张扬的热爱,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夜风带着夏末的燥热,吹得人心里发痒。他们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路边的烧烤摊飘来诱人的香气,几个刚散场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走过,嘴里还哼着刚才演出的歌。
“你好像很喜欢林砚?”祁渝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试图打破沉默。
吴恙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歌……陪我走过很难熬的日子。”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她脸上,把泪痕照得格外清晰,“高三那年我总失眠,就戴着耳机听他的歌写题,听到天亮。”
祁渝想起她书架上那本翻得卷边的歌词本,想起她电脑里存着的所有现场录像,忽然明白了这份喜欢里藏着的重量。有些偶像从来都不只是偶像,而是漫长黑夜里的星光,是支撑着人走下去的力量。
“你呢?”吴恙转过头,路灯在她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你以前从来没去过这种演出吗?”
“嗯,”祁渝笑了笑,“我以前的生活很单调。”他踢开脚边的易拉罐,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从小学钢琴,周末要上奥数班,连听歌都只听古典乐。”
吴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你童年也太惨了吧!”
“还好,”他耸耸肩,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不过高中的时候,听过流行歌。”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吴恙,路灯的光晕在她睫毛上跳跃,“有次晚自习躲在操场角落听MP3,被教导主任抓了现行,没收的耳机还是我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
吴恙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格外生动:“那你也太惨了,后来拿回来了吗?”
“没有,”祁渝望着远处模糊的树影,声音轻了些,“但我现在还记得那首歌的旋律。”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当时觉得,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很幸福。”
晚风卷起吴恙的发梢,她低头踢着石子,没说话。祁渝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你有没有……特别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吴恙的脚步停住了。她站在路灯下,一半脸亮一半脸暗,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有啊,比如……向喜欢的人告白。”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似的,说完就飞快地低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祁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变成一句:“那为什么不试试?”
“怕被拒绝吧,”吴恙用脚尖画着圈,声音越来越低,“也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她抬起头,目光撞上祁渝的视线,路灯的光在她眼里晃动,“你呢?你有吗?”
祁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藏了很久的心事再也瞒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夜风的微凉,却异常坚定:“有。”他停顿了几秒,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有很喜欢的人,喜欢到……每次跟她在一起,都觉得空气是甜的。”
吴恙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也是第一次听到男生说这么恋爱脑的言论,不知如何作答。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就像舞台上未说出口的歌词,就像夏夜里悄然涌动的心事,懂的人自然会懂。当时,祁渝并不知道吴恙是真不懂。
快到宿舍楼下时,吴恙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祁渝。那是枚银色的徽章,上面刻着乐队的logo,边缘被磨得有些发亮。“这个送你,”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触电般缩了回去,“纪念你第一次看live。”
祁渝握紧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徽章,金属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谢谢,”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晚安。”
“晚安。”祁渝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色消失在楼梯转角,才低头看向掌心的徽章。银色的金属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演出场馆,吴恙一直把这枚徽章别在帆布包最显眼的位置。
晚风带着夏末的暖意,吹动着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祁渝站在楼下,握紧了掌心的徽章,感觉心里某个角落正在悄悄发芽。他不知道吴恙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但至少此刻,他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就像舞台上从未停歇的鼓点,就像夏夜里永不消散的晚风,清晰而热烈。
可人就是情感知觉有所不同,固感情不通。有些心事不需要说破,就像有些喜欢不需要答案。在这个震耳欲聋的夜晚,祁渝所有的悸动与告白,都藏在了晚风里,藏在了未说出口的歌词里,藏在了两个年轻人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开始的好奇,慢慢的了解。才发现吴恙是最混不吝,说话带点脏字,又细腻甚至勇敢的女孩,他觉得好奇心已经不足以借口来代替他的心动,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会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