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值班台前。
办案的警员三言两语概括了案件的情况。
他年纪轻轻却把话说得一板一眼的，沈兰鸢在脑子里将沈昱驰的犯案经过还原出来：
烂泥扶不上墙的二世祖以倒时差作为借口拒绝出席公司的周年庆典，实则没好好待在家里，而是去会所厮混了半个晚上，回家路上不知道发什么癫把车开得飞快，导致刹车不及时，把一位横穿马路的无辜行人创飞了。
“伤者什么情况？”沈兰鸢问。
警员说：“还在医院抢救，随时有生命危险。”
“事故现场是否有目击证人？监控视频、现场勘察报告，还有酒精测试结果、行车记录仪的记录相关资料麻烦提供下？”
纪云野问了几个问题，警员公事公办地回答。
沈兰鸢并不关心沈昱驰的死活，他们说的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都没进脑子。
听着听着，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她四处乱瞟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警员身后的警徽上，一会儿落在走道旁边的绿植上，最后不知怎的停在了纪云野的脸上。
他一边跟警员交谈一边随手翻阅着资料，神色是她没见过的认真。
白炽灯的冷光亮如白昼，将他英挺立体的轮廓映得清晰，垂眸时他眉骨的阴影落下来，凝在文字上的目光认真而专注。
跟他平时散漫驰纵的模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时而盘旋在沈兰鸢脑海中的某个问题——这人整天一副懒不正经的鬼样子到底是怎么得到当事人信任的，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律师可以会见，家属暂时还不能探视。”
听到警员提及“家属”，沈兰鸢才回过神。
“到那坐着，等我一会？”纪云野下巴往等候区的方向扬了扬。
沈兰鸢一脸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小窃喜地点头：“好。”
家属不能探视？正合她意。
沈昱驰那个垃圾，看多了她怕得眼疾。
警局的空调开得低，沈兰鸢到长椅上坐下来时，金属材质的座面冻得她腿哆嗦了一下。
她困得不行又不敢睡，只好撑着脑袋发呆。
没看时间，她不知道纪云野进去了多久，只知道他出来的时候冷冰冰的椅子都已经被她坐暖了。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握着手机打电话，距离有些远，沈兰鸢只依稀听清“医院”、“伤者”之类的字眼。
目光对上，纪云野挂断电话后远远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勾起唇，笑了。
笑得散漫又风流，灯光下英俊的眉眼过分瞩目。
不明白他突然笑什么，沈兰鸢双手托住脑袋歪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中多了点不解。
结果他笑得更妖孽了。
莫名其妙。沈兰鸢腹诽。
纪云野走到她面前，俯身，噙着笑意的黑眸近距离盯着她：“等累了？”
强撑着精神等了这么久，沈兰鸢早就累了，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只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用闷闷的声音说：“你说呢。”
纪云野在她身侧坐下，将她的姿势学了一半，胳膊肘撑到膝盖上，单手支着脑袋，偏头饶有兴致地看她。
“不问问沈弟弟的情况么。”
“你说。”
本来对沈昱驰的事厌烦，沈兰鸢淡淡瞥他一眼，字都不愿多说一个。
她眼底浮出乌青，很浅很淡的一片，但在她娇嫩白皙的皮肤上显得鲜明。
纪云野长话短说：“沈弟弟超速驾驶致人重伤，警方现在以涉嫌交通肇事罪为由留置调查，说白了就是，他们还在搜证，既想将人控制住，又没足够证据直接刑拘。”
沈兰鸢点了点脑袋，冷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她有在听。
“现阶段正是案件是否进入刑事程序的临界点，要介入阻断立案，法律上有两个隐藏的突破口。
“一是公安机关在留置满24小时后必须放人或转刑拘，这个时间节点可以施压；
“二是伤者伤情未稳定之前事故责任无法最终认定，利用医学上的不确定性做责任分割。”
他正经起来时说话的声线下沉，质感像冷锻的金属，节奏充满韵律，显得理性而专业。
莫名让人信服。
是律师的样子。
沈兰鸢静静望着他。
“我已经让冯竣去医院跟伤者家属沟通了。”纪云野说，“会尽力让沈弟弟没事的，放心。”
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忙活的可怜人又多了一个。
沈兰鸢想说，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尽力。
就算什么都不做，沈昱驰也会没事，沈政安有的是人脉和手段，这点事儿肯定能摆平。
但她没说话，只是又点了点头。
纪云野自然不知道她所想。
“累了就先休息会儿。”说完，他闭眼仰靠到座椅靠背上。
谈话结束，沈兰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放空脑袋。
深夜的警局并不安静，玻璃大门自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脚步声、说话声一阵接一阵地钻进耳朵。
左肩上忽然多了几分重量，纪云野睁开眼。
一颗小巧圆润的脑袋滑到了他肩上，低头看的视角里，女人长眉如黛，纤长浓密的睫毛铺在眼下，像停驻的蝴蝶。
蓬松的乌发被她随意挽在后脑，因为凌乱散了几绺在耳侧，落到他西装墨色的布料上。
空气中弥漫着轻盈的淡香，跟那天摔进他怀里时是同一种味道，不知道是什么香水或者洗发水。
澄净微酸的柠檬柑橘调，又慢慢浮出丝丝缕缕温润的、沉静的木质花香，清冷而温柔。
似一束轻柔的风吹过木兰花丛，拂面而来，挠得他鼻尖微痒。
纪云野喉结缓缓吞咽一下，轻声开口：“沈小姐。”
没反应。
他托住她的侧脸和下巴，放轻动作将她的脑袋扶正。
微凉的皮肤像剥壳鸡蛋般细腻柔滑，触感留在掌心挥之不去，纪云野仰头重新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那颗脑袋又枕了过来，压在肩上的重量甚至还重了几分。
沈兰鸢睡得无知无觉，半个身体都往他身上倚，柔软身躯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手臂。
温香软玉。
纪云野手臂连带着整个肩膀都僵了一瞬。
“喂，沈兰鸢。”他又轻唤了一声。
依然没反应。
纪云野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勾唇笑了笑，无所谓似的，姿势松懒下来，任她靠着。
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两下，肩头的人没醒。
消息是冯竣发来的，简单汇报了医院的情况，纪云野将手机调静音，语音转成文字，右手打字回复。
处理完继续休息，刚阖上眼皮。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探到他胸膛。
纪云野倏地再一次睁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