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那一句奶声奶气的“跪下认错”,配上金大牙那标准至极的下跪姿势,让王府门前的哄笑声达到了顶峰。
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进金大牙的耳朵里,扎进他肥厚的自尊心上。
他可是万利钱庄的管事,在京城地面上,谁见了他不得点头哈腰地叫一声“金爷”?今天,他竟然被一个三岁奶娃娃一句话,就当着半条街的人给“喊”跪了!
“笑!笑什么笑!”金大牙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他冲着周围的人群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了调。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挽回一点颜面。
可右腿膝盖那股又酸又麻又痛的劲儿,像是活过来的一条毒蛇,死死咬住他的筋脉。他刚一用力,那钻心的痛楚就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姿势比刚才还要狼狈。
“啊——我的腿!”金大牙抱着膝盖,额头上瞬间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这一下,是真疼!
他气急败坏,知道自己今天这脸是丢到姥姥家了。他发了狠,一定要找出罪魁祸首!
是什么东西打的他?
他的视线在地上疯狂搜索,很快,就在自己跪倒的膝盖前方不远处,他看到了那个“凶器”。
一块灰扑扑、脏兮兮的石头,约莫有小儿拳头大小,形状还有点不规则,上面沾满了泥土,看着就是从哪个乱石堆里刨出来的。
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把他给干趴下了?
金大牙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正要破口大骂,目光却忽然凝固了。
那块石头因为撞击,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磕掉了一小块表皮。午后不算明亮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正好落在那破损的一角上。
一抹刺眼的光芒,从那破损处反射出来,晃得他眼睛一眯。
那是一种极其浓郁、极其厚重的金黄色!
不同于他脖子上那根金链子的浮华,也不同于他那颗大金牙的俗气,那是一种沉淀了岁月、带着原始质感的、让人心跳加速的颜色!
金大牙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那是什么?”
“怎么那么晃眼?”
围观的人群也注意到了那一点异样的光芒,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个穿着长衫、像是商人随从的年轻人,使劲往前挤了挤,伸长了脖子,当他看清那块石头上的金色时,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天!天哪!”他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块石头,“是金子!那是金子啊!”
这一声喊,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了一滴水。
整个场面,轰然炸开!
“什么?金子?”
“就那块破石头?”
“不可能吧!哪有那么大的金子!”
质疑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不是不可能!”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绸缎衣衫、看起来颇有家资的老者,拨开人群,快步走了出来。他死死盯着那块石头,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看那颜色!看那质地!错不了!这是金矿原石!而且是纯度极高的狗头金!”
狗头金!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一块就价值连城,是所有淘金客梦寐以求的至宝!
围观者中不乏识货的商人或者店铺掌柜,他们一听,再仔细一看,一个个都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绝对是狗头金!这么大一块,少说也得有七八两重!”
“七八两?你看它那厚度!我看不止!这要是拿去熔了,少说也能出十两赤金!”
议论声如同沸水,彻底滚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看热闹的戏谑,变成了赤裸裸的贪婪和狂热。那目光像是无数只手,想要伸过去,将那块石头据为己有。
金大牙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顾不上腿上的剧痛,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他像一头看见了肉的饿狼,猛地向前一扑,连滚带爬地冲到那块石头前,一把将它死死攥在手里。
石头沉甸甸的,那份量远超同等大小的普通石块。
他颤抖着手,将石头举到眼前。那耀眼的金黄色,那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肥肉都在发抖。
他张开嘴,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大金牙,狠狠地朝着石头上那裸露出的金色部分咬了下去!
“嘎嘣!”
一声脆响。
金大牙龇牙咧嘴,吐出石头。只见那金色的表面上,清晰地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牙印!
是真的!
是真金!
金大牙捧着这块金疙瘩,整个人都傻了。他看看手里的金子,又抬头看看王府台阶上的那群人,表情变幻莫测,精彩到了极点。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从金大牙手里的金疙瘩上,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个粉雕玉琢、还叉着腰、鼓着腮帮子的小女娃——岁岁。
以及,她脚边那个缝着补丁、鼓鼓囊囊的小布包。
刚才,那块价值连城的狗头金,就是从这个小布包里拿出来的!
这个小乞丐捡回来的“破烂”,竟然是金子?
那她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布包里……还装着多少这样的“破烂”?
一瞬间,无数道炙热、贪婪的目光,聚焦在了岁岁和她的小布包上。那目光,比京城冬日的寒风,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沈婉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危险。她脸色一白,立刻将岁岁拉到自己身后,紧紧护住。陆烽火也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妹妹身前,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像一头护崽的狼,警惕地盯着周围每一个人。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阵平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王府内院传来。
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两个小厮抬着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滑竿,缓缓走了出来。
滑竿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清瘦的少年。
正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陆云舟。
他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衬得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透明。他看起来依旧病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总是半阖着的眼睛,此刻却完全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冷,平静,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从王府门前这一片狼藉上淡淡扫过,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周围喧嚣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他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心头的贪婪火焰,让他们猛然想起,这里是镇北王府。
哪怕再落魄,这也是战神陆震的府邸!
陆云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跪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捧着金子的金大牙身上。
他没有动怒,也没有呵斥,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无波的语调,开口了。
“金管事,”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妹妹不懂事,失手伤了你,是我们的不是。”
他先是认错,让金大牙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稍微缓和了一点。
紧接着,陆云舟的视线移到他手中的金疙瘩上。
“不过,看样子,金管事也从我妹妹这里,得了些补偿。”
他顿了顿,平静地抛出了一个让全场再次陷入死寂的问题。
“就是不知,这块石头,够不够抵王府欠你的那笔债?”
此话一出,金大牙捧着手里的金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够不够?
何止是够!
可是……
他看看手里的金子,又看看周围那一双双看好戏的眼睛。
他如果拿了这块金子,就等于承认,自己今天带着人上门逼债,结果被人家一个三岁奶娃用一块金子给砸跪了,最后还屁颠屁颠地拿着金子当赔偿走了。
这传出去,他金大牙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混?
金大牙捧着那块金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像是开了个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