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烽火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从狗洞里狼狈滚出,摔在自己脚边的小泥人。
她非但没有哭,还抬起一张花了猫似的小脸,咧开嘴,露出两排细白的小米牙,冲着他傻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献宝似的、不加掩饰的骄傲。
这副模样,彻底点燃了陆烽火从得知她失踪那一刻起就死死压抑的怒火。
“岁岁!”
一声怒吼,震得花园里的落叶都簌簌发抖。
陆烽火一步上前,弯腰,大手一捞,直接揪住岁岁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从地上“薅”了起来,提溜到自己面前。
岁岁的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了两下,那献宝的笑容还僵在脸上,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还敢笑!”陆烽火气得七窍生烟,另一只手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又急又冲,“你知不知道全府的人都快急疯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浑身上下哪还有半点人样!你是想把镇北王府的脸都丢尽吗!”
他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岁岁被他吼得懵了,小小的身子在他手里晃来晃去。她这才感觉到害怕,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鹌鹑。
可即便是这样,她的一双小手,还是死死地抱着那个比她还大的、鼓鼓囊囊的旧衣包袱,护得紧紧的。
陆烽火的视线落到那个脏兮兮的包袱上,怒气更盛。
就是为了这么一堆破烂,她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猴,还让全府上下为她担惊受怕!
“松手!”陆烽火低吼,伸手就要去抢她怀里的包袱,“一天到晚就知道捡这些没用的垃圾!我今天非给你扔了不可!”
他觉得,必须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要!”
岁岁被他的动作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大包袱往自己怀里死死拽住。
包袱太重,她人又被拎在半空,这一下拉扯,她整个人都从陆烽火的手里滑了下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屁股摔得生疼,但她顾不上,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大包袱上,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将它整个护住,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不要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这是宝贝!给家里的宝贝!”
“宝贝?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宝贝!”
陆烽火被她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俯下身,伸出双手,抓住包袱的一角,用力往外扯。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力气何其之大。
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又怎么可能拽得过他。
“不要!三哥不要!”
岁岁死命地拽着包袱的另一头,小脸憋得通红,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哥要抢她的东西。
这是她辛辛苦苦,找了一下午才捡回来的“亮晶晶”。
是能让娘亲和福伯伯不再叹气,能换好多好多肉肉的好东西!
“放手!”
“不放!”
一大一小,就在这荒废的花园里,为了一个破包袱,拉扯起来。
争执声和岁岁压抑不住的哭声,终于引来了循声而来的下人们。
“在那边!是三少爷和小小姐的声音!”
“快!快过去看看!”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婉在张嬷嬷和福伯的搀扶下,提着裙摆,第一个冲进了花园。
她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她的儿子,那个一向被她视为骄傲的陆烽火,正满脸怒容地抢夺着一个包袱。
而她的女儿,那个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小人儿,正浑身泥泞地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护着那个包袱,不肯松手。
“住手!”
沈婉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她猛地甩开张嬷嬷和福伯的手,几步冲上前,一把推开还在用力的陆烽火。
“你在干什么!”
她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岁岁从地上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心疼得像是被人用刀子剜了一下。
怀里的小身子冰凉,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哭得一抽一抽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婉的怒火,瞬间烧到了顶点。她转过头,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烽火,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失望。
“陆烽火!你看你做的好事!她才三岁!她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陆烽火被母亲推得一个趔趄,他看着母亲护着那小丫头的姿态,又看看那小丫头在母亲怀里哭得更凶的模样,心里又气又委屈。
“娘!你不能这么惯着她!是她自己乱跑,钻狗洞,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现在还为了这么一堆破烂跟我撒泼打滚!”
“够了!”沈婉厉声打断他,“我只看到你在欺负妹妹!”
“我……”陆烽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娘亲……”岁岁在沈婉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找到了依靠。她把满是泥污和泪水的小脸埋在沈婉的颈窝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伸出小手,指着地上那个被她用身体护住的包袱,努力地为自己辩解。
“娘亲……呜呜……我没有玩……”
“我……我真的……在工作…
这话一出,连正在哭泣的岁岁身后的张嬷嬷都愣住了。
陆烽火更是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直接气笑了。
“工作?”
他上前一步,指着那个脏兮兮的包袱,语气里满是嘲讽。
“你管这叫工作?钻狗洞去外面捡一堆破石头、烂草根回来,就叫工作?岁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王府所有的人都是傻子!”
周围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虽然三少爷的话难听,可……好像也没说错。
“不是的!不是破烂!”
岁岁被他一激,哭声都停了。她从沈婉的怀里挣扎着滑下来,跑到那个大包袱前。
她要证明给他们看!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岁岁蹲下身,用一双还在发抖的小手,费力地解开了那个被她打得死紧的、笨拙的衣结。
包袱口被缓缓拉开。
“哗啦”一声。
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了出来,在地上铺了小小的一片。
霎时间,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地上那堆东西上。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古董。
地上,只有一堆……名副其实的垃圾。
几块灰扑扑、沾满了泥土的石头,看不出半点奇特。
一小撮已经有些蔫了的、奇形怪状的紫色小草,根上还带着新鲜的泥。
还有几片锈迹斑斑、边缘锋利的破铁片,不知道是从哪个废弃的农具上掉下来的。
……
这就是岁岁口中的“宝贝”?
这就是她所谓的“工作”成果?
周围的下人们,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错愕,最后化为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
福伯张了张嘴,看着那堆东西,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沈婉也愣住了。她看着那堆东西,又看看一脸期待地仰头望着自己的岁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陆烽火。
他看着地上的那堆“破烂”,再看看岁岁那张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太有理了。
“看到了吗?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对着沈婉说道。
“这就是你的好女儿,费尽心机,让全府上下鸡飞狗跳,就为了从外面捡回来的……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