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冷秋苑的破败茶水房,此刻正上演着一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盛宴。空气里霸道弥漫的香气,不再是之前那绵软温吞的粥香,而是更为浓郁、更为勾魂摄魄的——腊肉焖饭!

林晚晚叉着腰,对着那口被开发出新功能的破瓦罐,一脸“老娘真牛逼”的表情。

这瓦罐,被她用几块破砖头架起来,下面是从厨房偷摸顺来的几块半湿不干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罐底,铺着温太医今日“巡视”时,不动声色“赞助”的几片翠绿欲滴、水灵灵的青菜叶。

青菜叶上,是吸饱了腊肉油脂、浸润着咸香精华的糙米饭。米粒颗颗饱满,泛着诱人的油光。更绝的是米饭里均匀分布着的腊肉丁——那是林晚晚用钝刀和惊人的毅力,把一小块来之不易、硬邦邦的腊肉切成的小丁,晶莹剔透,肥瘦相间,散发着岁月沉淀的醇厚肉香。还有星星点点的翠绿,是她在冷秋苑墙角顽强生长的野荠菜,洗净切碎,成了这焖饭最清新的点缀。

盖子被林晚晚用一块破布垫着,小心翼翼地掀开。刹那间,白茫茫的热气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汹涌喷薄而出!那霸道的气味,混合着腊肉浓烈的咸鲜、糙米质朴的谷物芬芳、荠菜微苦回甘的清香,形成一股无可匹敌的洪流,直冲天灵盖!林晚晚觉得自己灵魂都要被这香气勾得飘起来了。

【完美!简直完美!】

【我林晚晚真是个天才厨娘!破瓦罐焖饭都搞出来了!这叫什么?这叫化腐朽为神奇!】

【温太医!温太医!您可快点来吧!保管香得让您找不着北,眉毛直接离家出走!】

林晚晚得意得小辫子都要翘上天了,抄起那把同样来历可疑、边缘有些毛糙的木勺,用力将罐底的精华与上层的米饭搅拌均匀。腊肉的油脂彻底浸润每一颗米粒,荠菜的绿意点缀其间,色彩与香气都达到了巅峰。她舀了满满一大碗,油润喷香,热气腾腾,刚把碗端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快朵颐——

“好香啊!林姑娘今日又做了什么新奇美味?”

温子瑜清朗温润、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掐着点一般,准时在破旧的茶水房门口响起。他依旧一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与这烟熏火燎、破败不堪的环境形成了极致反差。然而,他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货真价实的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循着香气而来的美食猎人。

“温太医!您可真是踩着饭点来的!”林晚晚瞬间把“自己先吃一口”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献宝似的把那碗刚盛好的、还在袅袅冒烟的焖饭双手奉上,“腊肉焖饭!快!趁热尝尝!凉了可就没这灵魂了!”

温子瑜含笑接过那只粗瓷大碗,目光落在碗中。油润喷香的米饭粒粒分明,晶莹的腊肉丁点缀其中,翠绿的荠菜碎如同初春的生机。这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让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异样的光彩,那是纯粹的、对极致美味的惊叹。

他并未因环境简陋而失了风度,依旧优雅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箸——这玉箸出现在此地,本身就透着一种奇异的反差萌。他夹起一小块带着肥膘的腊肉丁,连带几颗被油脂包裹得闪闪发亮的糙米饭,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刹那,味蕾仿佛炸开了一场盛宴!

腊肉的咸香醇厚、带着烟熏风味的独特气息,霸道地占据了口腔;丰腴的油脂恰到好处地融化,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却丝毫不显油腻;糙米特有的谷物韧劲在唇齿间弹跳,饱吸了腊肉精华和青菜汁水的米粒鲜美异常;而荠菜那一点点的清爽微甘,如同画龙点睛之笔,瞬间化解了所有的厚重,带来一丝春日田野的清新。所有的味道完美融合,层层递进,和谐统一,爆发出远超之前那锅粥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冲击力!

“妙极!妙极!”

温子瑜连声赞叹,素来从容优雅的进食速度明显加快了几分,虽然姿态依旧赏心悦目。

“咸淡适中,油脂浸润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则腻,减一分则柴。米粒饱满弹牙,吸足了肉汁菜鲜!这荠菜更是神来之笔,解腻增香!林姑娘,”他放下玉箸,看向林晚晚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更深沉的好奇,“你这手艺,这份对食材本味的掌控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思,便是御膳房那些浸淫此道数十年的积年老厨,也未必及得上啊!他们拘泥于繁复工序和名贵食材,反倒失了这份返璞归真的真味!”

这评价简直高到天上去了!林晚晚被夸得心花怒放,飘飘然几乎要原地起飞。

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赶紧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大碗,毫无形象地大口扒拉起来。滚烫的米饭塞得两腮鼓鼓囊囊,腊肉的咸香、油脂的满足、米饭的甘甜、荠菜的清香在口中交织,幸福得她眯起了眼,满足的喟叹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嗷呜!好吃到原地爆炸!温太医诚不欺我!腊肉焖饭YYDS!】

【御膳房大厨?嘿嘿,那是我还没拿出真本事!满汉全席了解一下?佛跳墙想不想尝?等我搞到食材……】

两人正沉浸在这简陋茶水房里难得的美食盛宴带来的极致愉悦中,温子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放下了手中还剩小半碗饭的粗瓷碗,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一丝郑重的神色。

“对了,林姑娘,”他声音压低了些,目光落在林晚晚沾着饭粒却依旧灵动的小脸上,“今日前来,除了品尝这惊世骇俗的焖饭,还有一事需告知于你。”

林晚晚正努力把一大口饭咽下去,闻言茫然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啊?啥事啊温太医?”她心里还惦记着锅里剩下的饭呢。

温子瑜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带着点探究,又似乎有点……忍俊不禁?“陛下身边的李德全总管,今日一早亲自到了太医院。”

“李总管?”林晚晚心里咯噔一下,暴君身边的大太监?找太医很正常,但找她干嘛?她一个冷宫小透明。

“嗯,”温子瑜点点头,观察着她的反应,“他询问…太医院近期是否有精通音律、或者…能发出某种特殊声响的宫女?尤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是指名道姓,问到了冷秋苑这边。”

“音律?特殊声音?冷秋苑?”

林晚晚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极其荒谬又让她瞬间头皮发麻、脚底生寒的念头,如同被雷劈中般猛地蹦了出来:

【该不会是…我那天在梅苑鬼哭狼嚎的求饶声…或者…那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肚子叫…被暴君他老人家记住了吧?!】

【卧槽!暴君大大!您这是什么奇葩癖好啊?!喜欢听人哭嚎和肚子叫?!这…这算哪门子特殊音律?!您这失眠是得有多严重,口味得有多重啊!】

温子瑜看着林晚晚瞬间石化、脸色从红润变得惨白,再由惨白转向羞愤欲死的通红,小表情变幻莫测,精彩纷呈,心中已然了然。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带着点促狭:“看来…林姑娘是知道其中缘由了?”

林晚晚简直欲哭无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时光倒流回梅苑那天,掐死那个饿得肚子乱叫的自己!她只能硬着头皮,把那天在梅苑如何“腹鸣神功”救命、如何“情真意切”哭嚎求饶的事情,删减掉“暴君赏赐沾雪梅花糕”和“自己胆大包天投喂脏点心”这两大社死环节,含含糊糊、语无伦次地又复述了一遍。说到“腹鸣如鼓”和“哭嚎求饶”时,声音小得几乎像蚊子哼哼,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温子瑜听完,饶是他涵养极佳、见多识广,也实在忍不住了。他猛地以袖掩唇,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显然忍笑忍得极为辛苦,连带着那身月白锦袍都起了涟漪。好半晌,他才勉强平复下来,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医者该有的正经严肃,但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咳…咳…原来如此。”

他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笑意,“据李总管所言,陛下近来龙体欠安,饱受失眠顽疾困扰,太医院用尽了方子,药石效果甚微。偏偏那日…姑娘的…呃…‘异响’,似乎阴差阳错,竟让陛下短暂地…获得了一丝平静?李总管此番奉命寻找,大概是想…再碰碰运气?”

林晚晚:“……”

【失眠?!我的哭嚎和肚子叫能治失眠?!暴君大大!您的睡眠质量是跟闹钟挂钩的吗?!还是专门挑噪音闹钟?!】

【碰运气?!拿我当人形安眠药?!还是自带噪音特效、效果随机的限量版?!】

【完了完了!这要是被抓去,岂不是要天天在龙床前表演‘肚子交响乐’或者‘哭嚎咏叹调’?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啊!迟早不是被拖出去砍了,就是自己先尴尬死!】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

“那…那怎么办啊温太医?”

她慌了神,一把抓住温子瑜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您可得帮帮我!我…我总不能天天在陛下面前哭嚎吧?那也太假了!至于饿肚子叫…这…这玩意儿它也不受控制啊!万一关键时刻掉链子,或者叫得太难听…”

她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为“安眠效果不佳”被拖去喂狗的悲惨结局。

温子瑜看着林晚晚惊慌失措、像只炸毛小猫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她这份真性情的欣赏。

他沉吟片刻,眼中那丝促狭的笑意褪去,换上了一种沉静而睿智的光芒。

“姑娘莫急。”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此事…福祸相依,依我看,或许并非坏事,反倒是个难得的机遇。”

“啊?机遇?”

林晚晚懵了,当人形噪音机还能是机遇?

“正是。”

温子瑜压低声音,分析道,“陛下既有所求,李总管又亲自过问,且点名了冷秋苑。姑娘若真被‘选中’…” 他刻意加重了“选中”二字,“便意味着你能名正言顺地离开这冷宫苦寒之地,去到御前当值。虽则这职责…委实特殊了些,只是充当‘背景音’。”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御前行走,身份地位自然与冷宫贡女天差地别。张嬷嬷之流,日后见了你,只怕得躬身行礼,再不敢有半分欺辱。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还在散发着余香的破瓦罐,“离得近了,姑娘这手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好厨艺…或许…更能大放异彩?更有用武之地?”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林晚晚脑海中的迷雾!

【离开冷秋苑?!去御前?!虽然岗位名称奇葩了点…岗位职责羞耻了点…但那可是御前啊!皇帝眼皮子底下!】

【张嬷嬷?哈哈哈!以后见了本姑娘得行礼问安了吧?!看老娘不膈应死你!】

【靠近御前…是不是意味着…离那传说中的御膳房也更近了?!我的美食大业!我的满汉全席梦想!】

【对啊!暴君失眠…那是不是…也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我是不是有机会…用美食征服他的胃?!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抓住皇帝的胃…是不是等于抓住了免死金牌加长期饭票?!】

巨大的机遇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淡了“人形安眠药”带来的羞耻!沙雕的脑回路开始以光速运转:

【哭嚎太假pass!肚子叫不可控pass!那我…给他哼歌?哼点现代神曲?《最炫民族风》?《小苹果》?不行不行,太嗨了把暴君吓醒就完了!】

【念经?阿弥陀佛?太晦气了!呸呸呸!】

【舒缓点的…儿歌?催眠曲?或者…数羊?用中文数还是英文数?暴君听得懂英文吗?】

【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林晚晚,可是要成为美食王的女子!这点小挑战,无所畏惧!干了!】

“温太医!您说得太对了!这是天大的机会!”

林晚晚瞬间满血复活,握紧小拳头,双眼放光,斗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我去!不就是当个背景音吗?我能行!包在我身上!” 那架势,仿佛不是去当人形安眠药,而是去领什么光宗耀祖的圣旨。

温子瑜看着她瞬间从惊慌的小鹌鹑切换到斗志昂扬小公鸡的状态,心中再次感叹这丫头心性之坚韧乐观,实属罕见。

他含笑点头:“好。李总管那边,我自会替你说明…冷秋苑确实有位林姑娘,声音…别具一格,或许可以一试。你且安心准备准备,若无意外,旨意很快便会下来。”

飞上枝头?不,是飞向绣墩。

温子瑜的预测精准得可怕。

他离开冷秋苑尚不足一个时辰,那扇破败的院门就被两个穿着深蓝色总管太监服饰、面无表情的公公推开了。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为首那位公公,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御前当差的凛冽气息。

张嬷嬷和春喜、冬福正缩在角落里偷懒,一见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抖如筛糠,头都不敢抬。她们认得,这是御前大总管李德全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小路子公公!

他亲自来冷宫?天塌了吗?!

小路子眼神冰冷地扫过破败的院子,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被张嬷嬷连滚带爬推出来、努力挺直腰板却依旧显得单薄的林晚晚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就是林晚晚?”小路子的声音不高,尖细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

“奴婢在。”

林晚晚赶紧上前,依着规矩深深福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惶恐和恭敬。

【来了来了!他带着大好前程和羞耻play走来了!】

【稳住!林晚晚!表情管理!现在是卑微宫女!不是未来的御膳房总管!】

“奉李总管口谕,”小路子公公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冷秋苑贡女林晚晚,即刻起,调往勤政殿偏殿当值。收拾一下,随咱家走吧。”

“勤政殿”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跪在地上的张嬷嬷等人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她们难以置信地偷偷抬眼看向林晚晚,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嫉妒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这丫头,真的攀上高枝了?陛下…难道真的…有那种癖好?!

林晚晚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旨意,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她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欢呼,恭敬地应道:“奴婢遵旨。”

她没什么可收拾的,所谓的细软,不过是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破棉袄,以及温太医“赞助”的两个粗瓷大碗——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她用一块同样破旧的布仔细包好,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在张嬷嬷等人敬畏的目光注视下,林晚晚挺直了背脊,抱着她的小包袱,跟着小路子公公,一步一步,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困了她许久、充斥着寒冷、饥饿与欺凌的冷秋苑。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感觉连空气都似乎清新自由了许多。

前往勤政殿的路漫长而肃穆。

宫道宽阔得能并行数辆马车,却空旷得让人心慌。高耸的朱红宫墙仿佛没有尽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投下巨大的阴影。身着冰冷甲胄、面无表情的侍卫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各个路口和宫门,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行人,带来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而沉重的气息,那是权力的味道,也是深宫特有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林晚晚抱着她的小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小路子身后,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内心的弹幕却在疯狂刷屏,试图驱散这份压抑:

【勤政殿…妈呀,听着就腿软!话本里多少忠臣良将在这里人头落地啊!】

【暴君大大现在在干嘛?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决定人生死的奏折?还是…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等着他的‘特效安眠药’上门服务?】

【我的岗位…具体是干啥?就站在角落里?需要自带BGM播放器吗?还是全凭肉身发声?】

【哼什么好呢?《摇篮曲》?会不会太老套?《虫儿飞》?意境倒是不错…】

【《两只老虎》?不行不行,万一暴君问老虎为什么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我咋解释?说被隔壁王国的猎人打跑了?】

【啊啊啊好难啊!当个背景音也有KPI考核吗?安眠效果不佳会不会扣俸禄?】

就在林晚晚脑内歌单快要打结时,巍峨肃穆、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勤政殿,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沉重的殿门,飞翘的檐角,无一不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与凛然不可侵犯。林晚晚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小路子并未带她走正门,而是从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小门进入。穿过一条光线略暗、铺着光洁地砖的短廊,便来到了一处极其安静的偏殿。

偏殿不算大,布置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空旷冷清。靠墙立着几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无数卷轴和典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特有的味道。殿中央靠窗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备,堆着一些摊开的奏折。书案不远处,则是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而空气中最不容忽视的,是那股淡淡的、冷冽而尊贵的龙涎香气。

此刻,软榻上,一道玄色的身影正闭目靠坐着。正是暴君萧彻!他穿着玄色常服,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龙纹,即便闭着眼,那深刻如雕琢的侧脸线条也绷得紧紧的,眉头深锁,形成一个清晰的“川”字。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和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疲惫烦躁感,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让刚进门的林晚晚呼吸一窒,小腿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颤抖。

【卧槽!上岗第一天老板就在?!而且看起来心情极度不美丽!】

【呃……虽然很合理,老板失眠嘛……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像走进了大型猛兽的午睡现场?随时可能被一口吞掉的那种……】

小路子公公对着软榻的方向,无声地、极其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他微微侧身,指向偏殿最角落、几乎隐没在巨大书架阴影里的一个位置——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极其矮小的、看起来陈旧不堪的**绣墩**。

他用眼神示意林晚晚:过去,坐下,保持绝对安静。那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Excuse me?】

林晚晚内心的弹幕小人疯狂比划,

【就这?!一个破绣墩?!比冷秋苑的凳子还矮!连张像样的小几都没有?!这是让我坐呢还是让我蹲着?皇帝老儿的待客之道也太抠门了吧!】

纵使内心疯狂吐槽,林晚晚脸上也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她抱着小包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几乎是踮着脚尖,像只受惊的猫一样挪到那个角落。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在那硬邦邦、硌得慌的绣墩上坐下,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嵌进书架里,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怀里的小包袱被她紧紧搂着,仿佛唯一的依靠。

偏殿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远处书案边,一个低阶太监在无声地整理着文书,偶尔发出极其轻微的纸张翻动声。以及,软榻方向传来的,那几不可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沉重,每一次呼气都似乎带着无法排解的烦躁。

林晚晚大气不敢出,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龙潭虎穴的鹌鹑,连心跳声都嫌吵。她僵硬地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滴溜溜转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还是偷偷瞟向了软榻方向。暴君依旧闭着眼,但眉心的沟壑似乎锁得更深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那恼人的头疼和失眠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他的闭目养神而缓解分毫。

【这暴君不会有啥大病吧……偏头痛?神经衰弱?】

【扁鹊见蔡桓公,君有疾在腠理……】

【曹操扣米饭……我要吃饭饭……呸呸呸,想点吉利的!】

【他看起来好难受的样子……虽然很可怕,但好像也有点可怜?呸!林晚晚你清醒点!可怜暴君?嫌命长吗!】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晚晚坐得屁股生疼,腰背酸麻,精神高度紧张,感觉比在冷秋苑扫一天雪、劈一天柴还要累上百倍!

【救命…好无聊…好压抑…感觉氧气都不够用了!】

【暴君大大…您倒是给个指示啊!要我干嘛?开始哼吗?还是继续当木头人?】

【就这么干坐着?这算哪门子当值?纯纯的精神折磨啊!】

【我快憋死了!好想动一下脖子!好想…打个哈欠?不行不行!忍住!林晚晚,憋住!想想你的御膳房梦想!】

就在林晚晚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精神极度疲惫,困意如同潮水般上涌,一个巨大的哈欠带着泪水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

她的肚子,这个不争气的、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的战友,非常“适时”地,再次发出了一声悠长、清晰、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偏殿里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抗议:

“咕噜噜噜——!!!”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响亮,仿佛在控诉着主人的饥饿和对这硬邦邦绣墩的强烈不满!

“啪嗒!”

远处整理文书的太监手猛地一抖,一本厚重的典籍脱手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小路子公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看向林晚晚,眼神凌厉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怒和“你找死”的杀意!

一股寒意如同冰水,瞬间从林晚晚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她死死捂住了那不争气的肚子,整个人缩得更紧,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时光倒流三秒钟!死到临头,嘴却不受控制地,在极度紧张和尴尬的驱使下,极其轻微地、哆哆嗦嗦地哼出了一句不成调的调子:

“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哼完她就彻底傻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BBQ了!彻底完犊子了!死嘴抽死你抽死你!怎么就秃噜出来了!还是这么不着调的!】

【完了完了!惊扰圣驾!罪加一等!这下真要去御花园喂锦鲤了!温太医救命啊——!】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的死寂中——

软榻上,一直闭目蹙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萧彻,那紧锁的、如同磐石般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但周身那股紧绷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烦躁气息,仿佛被这声突兀的“腹鸣”和紧随其后那不成调的哼唧…戳破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口子?泄露出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缓和?

小路子公公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作为李德全的心腹,察言观色、体察圣意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敏锐至极地捕捉到了陛下这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他看向林晚晚的眼神,瞬间从凌厉的杀意变成了…惊疑不定?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难道…温太医和这丫头说的…是真的?!陛下的头疼失眠…真能被这…匪夷所思的声音缓解?!

他立刻对林晚晚使了个眼色,不再是责备,而是…强烈的鼓励和催促?眼神分明在说:继续!别停!快!

林晚晚:“???”

【继续?继续什么?继续饿肚子叫?!还是继续哼那破歌?!】

【大哥你认真的吗?!暴君没砍我头是因为被我的‘才华’震惊了?!】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她。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看着小路子那“快上!有戏!”的眼神,林晚晚福至心灵:

…那…那是你让我哼的哈……应该…也怪罪不到我身上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仿佛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力,用比刚才更轻微、更颤抖、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哼起了一首她穿越前最熟悉的、旋律简单又莫名有点洗脑的…儿歌!

“小…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声音抖得不成调,充满了恐惧和试探,每一个音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哼了两句,她壮着胆子,飞快地往软榻方向瞟了一眼,再一眼。

暴君没反应?

没睁眼?

没喊“拖出去”?

【没反对就是同意!沉默就是默许!小路子公公就是我的指路明灯!】

【拼了!】

林晚晚胆子稍微大了点,求生欲压倒了羞耻,声音也稍微稳了点,继续哼: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只要妈不回来,林晚晚表示这门她能敲到地老天荒。)

哼着哼着,她一边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软榻上的身影。

她发现,萧彻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那么一点点**?

他原本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的手指,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无力地垂落在锦垫上。

小路子公公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脸上写满了“见了鬼了”和“捡到宝了”的混合表情!他朝林晚晚用力地、幅度极小地点着头,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肯定和…激动?!

仿佛在说:对!就是这样!继续!不要停!

林晚晚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虽然内心依旧在疯狂吐槽:

【暴君大大!您的睡眠喜好真是…独树一帜!惊世骇俗!品味清奇!】

【行吧,您是老板您说了算!只要不砍头,别说儿歌,rap我都能给您整一段!】

她极其轻微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那单调、幼稚、因为紧张还有点跑调的儿歌旋律,稍微连贯那么一点点:

“不开不开…就不开…妈妈没回来…” (妈妈:?)

这诡异的、与勤政殿肃穆庄严氛围格格不入的儿歌声,以一种极其微弱却顽强的方式,在寂静的偏殿里轻轻回荡着。

书案边的太监早已石化成了真正的雕塑,连呼吸都忘了。

小路子公公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紧张又充满期待地观察着陛下,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而软榻上的萧彻…

他那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似乎…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了?

那一直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他眉宇间、令人望而生畏的烦躁戾气,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抚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晚晚把《小兔子乖乖》循环哼到第五遍,口干舌燥,嗓子眼都在冒烟,感觉自己快要变成复读机的时候…

一声极轻极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林晚晚和小路子公公耳中的…轻微的鼾声?

从软榻的方向,极其微弱地传来!

虽然轻微得像羽毛落地,但在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偏殿里,却如同天籁之音!

暴君萧彻…竟然真的…在“小兔子乖乖”的魔音贯耳和肚子打鼓的前奏下…睡着了!

小路子公公激动得差点当场给林晚晚跪下!他看向林晚晚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畏和…看神仙下凡般的崇拜!他无声地对着林晚晚做了个深揖,动作充满了感激,然后用口型示意:停!停!保持安静!千万别吵醒!

林晚晚如蒙大赦,立刻闭嘴,感觉嗓子火辣辣的疼。她捂着嘴,无声地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她看着软榻上那个陷入沉睡、周身冰冷迫人气场消散无踪、甚至因为放松而显得有些…无害的俊美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卧槽…真睡着了?我的儿歌…这么神的吗?】

【我林晚晚,冷宫小厨娘,解锁新成就:御前首席安眠师?】

【暴君大大睡着的样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睫毛还挺长…鼻梁好高…皮肤好像也不错…呸呸呸!想什么呢!】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紧抿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阖着的眼睑上,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就是这双眼睛醒着的时候太吓人了,跟淬了冰的深渊似的…不过…这眼型…这轮廓…好像…真的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她努力在贫瘠的记忆里搜寻,除了冷宫的张嬷嬷和温太医,她也没见过几个像样的人啊?难道是饿晕了产生的幻觉?她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抛开。大概是紧张过度导致的精神错乱。

【所以…我的新工作…就是每天来勤政殿偏殿,坐在这个破绣墩上,给伟大的暴君陛下…哼儿歌哄睡?!】

【这算什么?御前…特级安眠师?还是…御用…人肉背景音乐播放器?】

就在这时,小路子公公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挪到她身边。他动作极其小心,生怕惊扰了榻上的睡龙。然后,林晚晚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样东西——一小块温热的、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一小叠用干净油纸包着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精致小点心!

小路子公公的眼神充满了“干得漂亮!这是赏你的!继续保持!”的鼓励和激动。

【我草!见着回头钱了!真金白银!还有点心!】

【唱!唱!别说五遍,唱五十遍都行!只要银子点心管够!】

小路子公公也不由得多打量了林晚晚几眼,这丫头到底有什么魔力?目光扫过林晚晚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眉眼时,他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困惑和努力回忆的神色,似乎觉得这眉眼轮廓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丝困惑转瞬即逝,迅速被他眼底的激动和完成任务般的轻松掩盖过去。

林晚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将那块小小的碎银飞快地塞进腰带最里层的破缝里藏好。那动作之麻利,看得旁边的小路子公公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然后,她才看向手里那叠精致的、做成梅花形状、撒着糖霜的小点心。诱人的甜香钻进鼻子,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她又看看软榻上沉睡的暴君,想起梅苑那块沾雪的梅花糕…想起自己胆大包天的“投喂”…再看看手里这点心,莫名有点心虚又有点好笑。她默默地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细腻的豆沙馅,酥脆的外皮,香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

嗯,真甜。比冷秋苑的冷风甜多了。

【行吧。】她舔了舔嘴角沾上的糖霜,认命又带着点小得意地想:【背景音乐播放器就背景音乐播放器吧!儿歌专精就儿歌专精!至少…包吃包住还有外快拿!】

【而且…靠近权力中心…离御膳房更近…我的美食征服计划…好像…真的看到曙光了?】

她小心翼翼地缩回那个硬邦邦的绣墩上,抱着膝盖,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点。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在暴君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中,林晚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她看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的天空,开始认真地、煞有介事地思考明天的“哄睡歌单”…

《两只老虎》?会不会太幼稚?《数鸭子》?意境好像差点意思…

《摇篮曲》?舒伯特的还是勃拉姆斯的?暴君大大能欣赏古典乐吗?要不…来个舒缓的现代流行?《风吹麦浪》?《贝加尔湖畔》?

【算了,还是《小星星》最保险!简单!好哼!不容易翻车!】

【反正…暴君大大,您就瞧好吧!您这失眠,我林·中华小曲库·晚晚…包了!保证让您夜夜好眠,精神百倍…然后…嘿嘿,就有胃口品尝我的绝世美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