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茶余饭后、廊下墙角,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她那“咚咚哒”的拍板节奏,扭动着身体学她当时“忘我”的姿态,最后必定以一句夸张变调的“吃好喝好没烦恼”作为结束语,然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御膳房的小太监甚至用擀面杖和锅盖偷偷演练,被掌事姑姑逮到好一顿训斥。

“哎哟喂,你是没看见,柳美人那脸,啧啧,比御膳房腌了十年的老酱瓜还难看!”

“可不是嘛!那林姑娘,真真是个人才!那词儿,那调儿,绝了!”

“最绝的是陛下那句‘有点意思’!我的老天爷,我在宫里当差二十年,头回听陛下这么评价人!”

“你说她胆子怎么长的?御前啊!当着那么多人!她就不怕掉脑袋?”

“怕?我看她是压根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你没看她退场时那步子迈的,跟斗胜的公鸡似的!”

低位妃嫔们则怀着更为复杂的心情。她们聚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某个不受宠妃子的偏殿内,一边用团扇半遮着脸惊叹她的胆大包天、粗鄙不堪,一边又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羡慕她竟能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还能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那句石破天惊的“有点意思”的评价!这简直是后宫生存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迹!

“她…她怎么敢的呀?”一个才人捂着心口,仿佛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就是,那词儿…什么‘吃好喝好没烦恼’,简直…简直市井俚语!”另一个答应皱着秀气的眉,语气里却少了往日的鄙夷,多了点困惑。

“可她…她好像真的…没事?”有人小声嘀咕,目光闪烁,“陛下还说她‘有意思’…”

“这‘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疑问悬在每个人心头,像一只扑棱棱的蛾子。

而关于“替身”的流言,在这场沙雕核爆的冲击下,迅速变得苍白无力,甚至被扭曲、解构成了全新的、更具娱乐性的版本:

“什么替身啊!我看陛下压根就没把顾姑娘的影子往她身上套!”一个消息灵通的宫女言之凿凿,“你们想想,顾姑娘是什么人?那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一举一动都跟画儿似的!这位…这位林姑娘…”她憋着笑,“分明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浑身上下透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儿!能一样吗?”

“对对对!孙猴子!太贴切了!顾姑娘是月光,这位林姑娘就是…就是灶膛里蹦出来的火星子!”立刻有人附和。

“陛下说‘有点意思’!这评价可比‘像谁’有意思多了!像谁那是看别人,这‘有意思’可是看她自个儿!”

“柳美人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本想让人家当众出丑,结果倒好,给人家搭了个通天梯!”

“听说揽月轩的瓷器又换了一批新的?啧啧,这开销…”

这些或明或暗的议论,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日夜不停地扎向揽月轩。

揽月轩内,能砸的东西几乎又换了一批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熏香,也掩盖不住那股新换家具的木漆味和若有似无的瓷器粉尘气息。

柳如烟端坐在主位,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她听着心腹宫女翠翘战战兢兢、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复述着外面那些铺天盖地、一边倒的议论——嘲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捧高林晚晚是什么“奇女子”、“真性情”,甚至将陛下那句“有点意思”解读成某种另类的恩宠……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骄傲和尊严上。

“贱人!贱人!贱人!” 当听到有人将她比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货”时,柳如烟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猛地站起身,将手中最后一个完好的、价值千金的定窑白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碎片四溅!有几片甚至擦着翠翘的裙角飞过,吓得她浑身一哆嗦,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林晚晚!你这个粗鄙下贱的妖女!不知廉耻的乡野村妇!”柳如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扭曲,完全失了平日刻意维持的柔美,“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宫宴的惨败,不仅没能让林晚晚出丑,反而让她名声大噪,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在陛下心中挂了号!那句“有点意思”如同最恶毒的魔咒,日夜折磨着柳如烟!她引以为傲的才情、显赫的家世、精心雕琢的美貌,在陛下眼中,竟比不上那个贱婢敲着破木板、满口胡言乱语带来的“意思”?!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她柳如烟入宫以来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林晚晚的存在,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得她所有的精心算计和引以为傲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

“娘娘息怒!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啊!”翠翘磕着头,声音带着哭腔,“老爷…老爷传话进来了。”

柳如烟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猛地止住咆哮,眼中翻腾的怨毒被一丝冰冷的狠厉取代,像淬了寒冰的毒针:“父亲怎么说?”她声音嘶哑地问。

翠翘连忙膝行几步上前,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老爷说…宫宴之事,木已成舟,已成定局,眼下流言甚嚣尘上,娘娘需暂避锋芒,切不可再轻举妄动,授人以柄。越是此时,越要沉得住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隐秘的阴冷,“老爷还说…那件事…他已安排妥当,‘礼物’很快就能送入宫中…请娘娘…务必静待时机,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务求…一击必杀!永绝后患!”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迫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暂时冷却下来。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外面是御花园明媚得刺眼的阳光,繁花似锦,蜂飞蝶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景象落在她眼中,却只映出无尽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机。

她看着那灼目的阳光,声音像是从九幽寒冰中捞出来,一字一句,冰冷刺骨:“好…本宫就再忍她几日!让她再得意几天!林晚晚…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本宫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御花园僻静的一角,荷花池畔。林晚晚正毫无形象地蹲在池边光滑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拿小石子打水漂。小石片在水面上蹦跶了几下,最终沉入碧绿的池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宫宴虽然“大获全胜”,保住了小命甚至还意外“扬名”,但暴君陛下那句“有点意思”就像一根无形的羽毛,时不时就在她心尖上挠一下,让她心里毛毛的,总感觉揣了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会炸出什么花样。

“唉,伴君如伴虎,伴沙雕暴君更是如伴哥斯拉啊……”她小声嘟囔着,又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

“林姑娘好兴致。”

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柳梢,从身后传来。

林晚晚眼睛一亮,立刻回头。只见温子瑜拎着他那标志性的紫檀木药箱,正站在一丛开得如火如荼的紫薇花旁。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雅,与这绚烂的夏景相得益彰。

“温太医!”林晚晚瞬间把烦恼抛到脑后,像见了亲人般,拍拍手上的灰,利落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您这是…又去给哪位娘娘请平安脉?”她一边问,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温子瑜的袖口瞟,小眼神里满是期待。

【顺便给我带点心了没?我的精神食粮我的命!】

温子瑜看着她依旧没心没肺、活力满满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漾开真实的暖意。他走上前,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个还带着微微温热的小巧油纸包:“刚出炉的杏仁酥。压压惊?”他递过去,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温太医!您真是我的及时雨!再生父母!活菩萨!”

林晚晚欢呼一声,毫不客气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浓郁的杏仁香和糖油混合的甜香瞬间扑鼻而来。她满足地咬了一大口,外皮酥脆掉渣,内馅甜而不腻,口感绝佳!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蠕动。

温子瑜看着她这副毫不设防、纯粹享受美食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渐渐被一层认真和不易察觉的忧虑取代。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林姑娘,宫宴之事,风头是出了,但祸福相依。你可知现在外面如何议论?各方又是何反应?”

林晚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努力咽下嘴里的点心,含糊道:“知道知道!不就是说我沙雕嘛!沙雕就沙雕!总比当个憋屈的替身影子强!至少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林晚晚了,不是‘那个像顾云栖的’!”

她拍了拍胸脯,一脸“我超勇”的表情,“专业摆烂,绝不走心!柳白莲这次没坑到我,反而自己栽了个大跟头,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下次指不定憋什么更阴损的坏水呢!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我的三板斧——脸皮厚、胆子肥、跑得快!”

温子瑜被她这“三板斧”的宣言逗得差点破功笑出声,但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强忍笑意,正色道:“林姑娘,万不可如此大意轻敌。柳家父女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触角伸得极广。宫宴受挫,于柳如烟而言是奇耻大辱,于柳相而言亦是颜面扫地。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更加不择手段。”

他神色凝重,“我近日…发现太医院有些异常动向,恐与你有关。”

林晚晚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口中的杏仁酥似乎也没那么香甜了:“异常动向?”她咽下点心,也压低了声音。

“嗯。”温子瑜点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库房里几味…平日不太常用、但药性颇为特殊甚至有些阴毒的药材,比如乌头、马钱子、夹竹桃粉等,近期的消耗量异常增大,与往年的记录和当前宫中的需求明显不符。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负责记录出入库和具体去向的小吏,我暗中查访,发现此人虽非柳家嫡系,但其胞妹的婆家,与柳家一个旁支管事的连襟是远房表亲…这关系虽绕,但绝非巧合。”

他直视着林晚晚瞬间变得警惕的眼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林姑娘,树大招风。你如今身处风口浪尖,是明晃晃的靶子。务必万事小心,提高十二分的警惕。入口的东西、近身侍奉的人…都要格外留意,切勿贪嘴,也莫要轻易相信他人。若有任何不适,哪怕只是些许头晕、恶心、乏力,也务必立刻、马上让人来找我!一刻都不可耽搁!记住了吗?”

林晚晚心头一凛,温太医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她因宫宴“胜利”和杏仁酥带来的那点飘飘然。她用力点点头,小脸上没了嬉笑,只剩下郑重的认真:“嗯!我记住了!谢谢温太医!您真是我的…我的好闺蜜!”她差点脱口而出“好姐妹”,硬生生在舌尖转了个弯。

【好险!差点暴露本质!不过温太医这妥妥的闺蜜力MAX啊!】

温子瑜被她这声“闺蜜”弄得哭笑不得,但看她确实将自己的警告听了进去,眼底的忧虑才稍稍缓解:“还有…陛下那边…”

他斟酌着措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宫宴之后,陛下对你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了?那句‘有点意思’,以及近日你在御前的‘待遇’…”

林晚晚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像是被霜打蔫的小白菜:“别提了!温太医!那句‘有点意思’简直就是紧箍咒,搞得我心慌慌,七上八下的!

暴君大大的心思,比你们太医院最复杂的药方还难猜!比柳白莲的坏水还深不可测!”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每天去‘当差’,都感觉像在刀尖上跳踢踏舞!”

温子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伴君侧,本就是如履薄冰。陛下心思深沉难测,喜怒无常。他对你产生的这点‘意思’,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总之…多加小心,谨言慎行,切莫再像宫宴那般…嗯…率性而为。”

他最终还是含蓄地点了一句。

事实证明,林晚晚的预感没错,温子瑜的担忧也绝非多余。宫宴之后,她在御前当“背景音”的待遇,悄然无声地升级了。

依旧是勤政殿偏殿,依旧是那个角落。但当林晚晚这天被小路子公公引进来时,却赫然发现——她那个熟悉的小绣墩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铺着柔软鹅黄色锦垫的、明显更精致也更舒适的小绣墩。而这张绣墩的位置,被堂而皇之地…安置在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紫檀木御案斜前方,仅仅三步远的地方!

距离近得…她甚至能看清萧彻批阅奏折时,朱砂笔尖蘸墨的细微动作,能看到墨汁在砚台中晕开的纹理!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冷冽的龙涎香混合着墨汁和纸张的独特气息!甚至能感受到他翻动沉重奏折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林晚晚瞬间石化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卧槽!这…这是要干嘛?!搬家了?!】

【升职了???从背景板音响升级成…御前陪读?还是御前摆件?】

【这距离…暴君大大您就不怕我打呼噜吵着您批奏折吗?!还是说您想近距离观察“沙雕”的日常生态?】

【压力山大!这位置烫屁股啊!】

小路子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是一贯的恭敬木然,仿佛这安排再正常不过,天经地义:“林姑娘,陛下吩咐,以后您就在这儿…‘当差’。请吧。”他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晚晚欲哭无泪,感觉脚下像灌了铅。她只能硬着头皮,在萧彻仿佛不经意扫过的目光注视下,同手同脚、僵硬无比地蹭到那个“尊贵”的新绣墩上坐下。柔软的锦垫此刻感觉像针毡,她挺直背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的咸鱼,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自在!

萧彻似乎对她的僵硬和紧张视若无睹。他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奏折,朱笔挥洒,偶尔眉头微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但林晚晚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带着探究、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兴味的目光,时不时就会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在她那个小角落里时,要长得多!也直接得多!

【救命…压力好大…】

【暴君大大…您老能不能专心批奏折?看我干嘛?我又不是奏折!】

【这目光…像X光似的…感觉要被看穿了…】

【再看…再看我就要…就要…忍不住眨眼了!】

被看得实在受不了了,那目光如有实质,刮得她头皮发麻。林晚晚脑子一抽,在萧彻又一次抬眸看向她的瞬间,做出了一个让她事后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的举动——

她猛地抬起头,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着正好看向她的萧彻,扯出一个自认为最“乖巧懂事”、最“温顺无害”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然后…在笑容绽放到最大的那一刻,用力地、快速地、连续眨了好几下那双酷似白月光的、又大又圆的眼睛!

仿佛在用眼神呐喊:您看!您随便看!够不够大?够不够圆?像不像您心头的白月光?看清楚了没?满意了没?

萧彻:“…………”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时间凝固了!

萧彻拿着朱笔的手,悬在半空,动作完全停滞。那支饱蘸朱砂的笔尖,一滴浓稠如血的朱砂液,正缓缓凝聚,欲滴未滴。

他那张万年冰封、鲜少流露情绪的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彻底的空白?

像是精密运转的机器突然卡死。深邃如寒潭的眼底,清晰地翻涌起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先是纯粹的错愕,仿佛看到了什么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随即被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取代,仿佛在欣赏一出荒诞不经的闹剧;最后,沉淀为一丝几不可察的…被蠢到的、甚至有点嫌弃的无语?

林晚晚做完这个动作就后悔了!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小脸“腾”地一下爆红,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热得能煎鸡蛋!她恨不得立刻化身穿山甲,原地打洞遁走!

【我在干什么啊!!!林晚晚!!!】

【你的脑子是被杏仁酥糊住了还是被御花园的蜜蜂蛰了?!】

【对暴君眨眼?!还是用力眨?!还带着傻笑?!】

【完了完了完了!这算不算御前失仪?算不算亵渎龙颜?算不算…花样作死?!】

【吾命休矣!点心…永别了!】

就在她心如死灰,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御前眨眼,意图不明,亵渎圣颜”而被侍卫拖出去,轻则杖责重则咔嚓的时候——

“噗。”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仿佛幻觉般的…气音?

像是有人强忍着笑意,又实在没憋住,从鼻腔里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

林晚晚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只见萧彻已经迅速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奏折,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紧抿的薄唇线条却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像是平静湖面被微风吹起的一丝涟漪,瞬间又归于沉寂。

他没有说话,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再抬眼看她。但奇妙的是,那一直笼罩在勤政殿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似乎又悄然无声地…消散了一些?虽然依旧安静肃穆,却少了那份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林晚晚捂着还在狂跳不止的心脏,感觉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她再也不敢作妖,老老实实、无比安分地缩回她的新绣墩,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彻底化身一尊会哼歌的、没有灵魂的雕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真好…点心真香…】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勤政殿内,烛火依旧跳跃着,将萧彻伏案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映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他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份加急军报,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重重地靠向宽大的龙椅椅背,修长有力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太阳穴。严重的失眠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头痛再次凶猛袭来,啃噬着他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和烦躁。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空间里回荡,反而更衬得寂静无边。

就在这时,一段极其轻微、不成调、带着浓浓睡意和模糊不清的哼唱声,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又仿佛就在耳边,断断续续地、顽强地飘了进来…

“咚…哒…咚咚哒…月饼…不如…桂花…香…”

“吃好喝好…没烦恼…烦恼…跑…跑不掉…”

“……孙猴子…打妖怪…咚咚咚…”

是林晚晚那魔性的B-Box节奏和她那些颠三倒四的打油诗片段!显然,某个白天在御前经历了“眨眼惊魂”、压力山大的小丫头,晚上说梦话都在“巩固业务”,潜意识里还在跟那拍板和月饼较劲!

这不成调的噪音,在寂静得令人窒息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刺耳。

若是以前,萧彻定会感到一股暴戾的烦躁直冲头顶,会认为这是对帝王威严的冒犯和睡眠的严重干扰,甚至可能立刻下令让侍卫去让那个制造噪音的源头永远安静下来。

但此刻…

听着那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带着点傻气、毫无章法却又莫名执着的节奏和胡言乱语,他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清晰地浮现出许多画面:宫宴上,那双在无数惊愕目光中依旧亮得惊人、毫无畏惧的眼睛;御案旁,那紧张得同手同脚、把自己绷成一块石头的僵硬身影;以及…白天那用力眨眼、蠢得惊天动地的傻样…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无声地蔓延开来。它驱散了脑海中那根紧绷欲裂、几乎要崩断的神经,像一股温和却有力的暖流,冲刷着淤积的疲惫和烦躁。那尖锐的头痛,似乎也在这荒诞的“背景音”中,被奇异地…钝化了?

他紧蹙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的眉头,在无人注视的深夜里,在摇曳的烛光下,缓缓地、缓缓地…舒展开来。

他没有出声制止那断断续续、荒腔走板的梦呓哼唱,反而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原本用力按压太阳穴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扶手。

“笃…笃…笃…”

节奏缓慢,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韵律。

竟与窗外那模糊不清的、带着睡意的“咚咚哒”…诡异地重合了?交织在这寂静的深宫之夜,形成一首无人能懂、却又莫名和谐的…安魂曲。

夜还很长。但勤政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孤寂与痛苦,似乎被这微弱的的梦呓,悄然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