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勤政殿偏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药香。

这香气并非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清冽的草木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丝丝缕缕钻入肺腑,奇异地抚平了躁动,让人闻了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连沉重的心思都被涤荡了几分。

林晚晚的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石头,被这缕奇异的药香牵引着,一点点浮出水面。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才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浓重的水雾,模糊不清,只有朦胧的光影在晃动。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那层水雾才渐渐散去,视线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顶,绣着繁复的祥云瑞兽纹样,在透过窗棂的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身下是难以想象的柔软,包裹着她的是一床触感细腻、厚实温暖的锦被,上面同样绣着精致的图案。这绝不是她那间宫女小屋里的粗布硬板床。

“嘶——”

她下意识地想动动手臂,探探周遭虚实,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立刻从右臂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那痛楚尖锐得让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整张小脸都痛苦地皱成了一团,牙关紧咬才没痛呼出声。

不仅如此,她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重组,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陷在锦被里,动弹不得。

林晚晚一边在心里哀嚎叫苦,一边努力转动着仿佛生了锈的脑子,试图拼凑起昏迷前的碎片记忆。

挡箭…那支呼啸而来的冷箭…暴君…扑出去…剧痛…黑暗…

【卧槽!林晚晚!你是真勇啊!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居然敢扑上去给暴君挡箭?!】

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在她混沌的脑海里炸开,带着后知后觉的惊悚和难以置信的自我吐槽。

紧接着,记忆碎片里清晰地回放出萧彻那声震耳欲聋、饱含惊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的濒死怒吼,几乎要撕裂她的耳膜:

【“林晚晚——!”】

那声音里蕴含的狂暴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惶?让她即使在昏迷的幻境中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暴君大大那声吼…吓死爹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骨头渣子都不剩那种!】

她心有余悸地想着,当时扑出去纯粹是肾上腺素飙升的本能,现在想想,简直是在阎王殿门口疯狂蹦迪。

【等等……我现在在哪儿?这明黄帐子…这锦被…这药香…勤政殿?!我居然在勤政殿的偏殿?!】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激灵。

【谁给我换的衣服?!】

她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素净柔软的白色中衣,明显不是她原来那身宫装。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就在她脑子里的弹幕疯狂刷屏,各种念头乱糟糟地搅成一团时,“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偏殿的寂静。

房门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颜色黑漆漆的药汁,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

男子一眼就看见榻上已经睁开双眼、正一脸惊疑不定的林晚晚,那双温润的眼眸里立刻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快步走到床边,将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碗轻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俯下身,声音如同三月春风,柔声问道:“林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手臂还疼得厉害吗?”

林晚晚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太医院最年轻有为的院判——温子瑜。

她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丝,这位温太医在她印象里,是这深宫之中难得的、没有过多算计的“好人”。

她连忙强打起精神,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个极其难看的苦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委屈:“疼!温太医,疼死了!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这辈子…先欠着吧!救命之恩太重,小女子身无长物,只能先打打嘴炮了…】

她内心的小人儿惭愧地对手指。

温子瑜被她这夸张又直白的“报恩”方式逗得失笑,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手臂,将温度适中的药碗端到她面前,温言道:“先把这碗药喝了。你这次真是命大,运气极好。那箭镞上的毒虽烈,但救治得极其及时,箭头也避开了筋骨要害。眼下最要紧的是失血过多,伤了元气,需要静养至少一月,余毒也需慢慢拔除,万不可再劳心劳力。”

看着那碗黑得发亮、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汁,林晚晚的脸皱得更紧了,胃里一阵翻腾。

但她也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紧闭双眼,一手捏住鼻子,一手端起碗,咕咚咕咚几大口,将那难以形容的苦涩液体硬生生灌了下去!

药汁刚滑过喉咙,那强烈的刺激感就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汪汪,小脸因为极致的苦涩皱成了包子褶。

好不容易把碗里的药汁喝了个底朝天,她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把碗丢开,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杯,也不管冷热,猛灌了好几口清水,试图冲淡那股在口腔和喉咙里盘踞不散的可怕味道。

苦味稍稍缓解,林晚晚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脖子,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除了温子瑜再无他人后,才压低声音,带着十二分的紧张和担忧,凑近温子瑜问道:“温太医,那个…假孕的事儿,还有…刺客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这两件事如同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任何一件处理不好,都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温子瑜的脸色微微一凝,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同样压低声音,谨慎地回答:“柳贵人和张太医已被陛下下令关押在慎刑司严审。

那个‘发现’药瓶的宫女小翠,也被一并抓起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压得更低,“只是…事情远未平息。柳丞相在今日早朝之上,不仅不认罪,反而当庭力陈柳贵人无辜,声泪俱下,极力喊冤!他不仅不承认柳贵人的罪行,反而…反咬一口!”

“反咬一口?”林晚晚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是,”温子瑜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柳丞相指称,是你为了洗脱假孕欺君的罪名,自导自演了这场闹剧!甚至…甚至勾结刺客,演了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博取陛下信任,混淆视听!朝堂之上,为此事已吵翻了天,柳党官员纷纷附议,言辞激烈……”

“什么?!”

林晚晚如遭雷击,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失声低呼,脸上血色尽褪,一片煞白!

“柳老狐狸!够狠啊!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颤,“自导自演苦肉计?!我拿命演啊?!那箭再偏一点我就直接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还博取信任?我那是嫌命长吗?!”

她越想越觉得柳丞相这一招釜底抽薪歹毒至极,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被硬生生描绘成了处心积虑的阴谋家。

“完了完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林晚晚只觉得手脚冰凉,“这盆脏水泼下来,又臭又毒!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仿佛看到无数双充满恶意和怀疑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将她困在中央,无处可逃。

就在她心乱如麻,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时,殿外陡然传来内侍那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尖细嗓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偏殿上空:

“陛下驾到——!”

林晚晚吓得魂飞魄散,浑身一激灵,差点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动作幅度过大,瞬间牵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冷汗涔涔。

【暴君大大来了?!他来干嘛?!秋后算账?清算我假孕旧账?还是…良心发现来探望伤员?】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的萧彻大步走了进来。

殿内因他的到来,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几分。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冰冷,如同覆着万年不化的寒霜,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然而,若细看,他深邃的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暴戾狂躁,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仿佛连日的风波和彻夜的守护,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鹰隼,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榻上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裹着厚厚纱布、显得格外脆弱的身影。

看到她因惊吓而微微颤抖的样子,还有那刺目的白色纱布,萧彻的眼神几不可查地暗沉了一瞬,如同深潭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旋即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陛…陛下…”

林晚晚强忍着剧痛和恐惧,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动作笨拙又艰难,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躺着。”

萧彻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命令感。他走到榻边几步远的距离停下,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躬身侍立的温子瑜:“她如何?”

温子瑜连忙深深一揖,恭敬回禀:“回陛下,林姑娘吉人天相,箭毒已解,性命无忧。只是失血过多,伤了根本,气血两虚,需静心调养月余。臂上伤口亦需时日愈合,余毒亦需慢慢拔除,万不可再受刺激或劳累。”

萧彻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林晚晚那张写满惊惶和困惑的小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殿内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林晚晚紧张的心跳声。

就在林晚晚被这沉默压得快要窒息时,萧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你昏迷时…说想吃红烧肉?”

林晚晚:“!!!”

【卧槽?!我说梦话了?!还是红烧肉?!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丢人丢到暴君面前了!我的形象!我那仅存的一点可怜形象啊!彻底崩塌成渣渣了!】

她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虾子,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陛…陛下…奴婢…奴婢那是…烧糊涂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您…您千万别…”

萧彻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苍白无力的辩解,直接侧首,对侍立在侧、同样被这问题惊得有些呆滞的小路子公公吩咐道:“去御膳房,传朕口谕,让御厨即刻做一道…云栖风味的红烧肉送来。”

他顿了顿,补充的细节精准得让小路子和林晚晚都目瞪口呆,“要…皮酥肉烂,咸香可口,加咸蛋黄。”

小路子公公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云栖风味?咸蛋黄?陛下您连这都记得真清楚…林姑娘昏迷时到底说了多少梦话?!】

林晚晚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暴君大大…您…您这是…几个意思?!】

【真给我做红烧肉?!还是按我瞎掰的云栖风味?!连咸蛋黄都记得?!】

【该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吃饱了好上路?!】

这个恐怖的念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惊恐万分地看着萧彻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是杀意?是怜悯?还是戏谑?

然而,她只看到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潭,幽暗无波,映不出任何情绪。

萧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仿佛包含了审视、探究、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甚至…还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疲惫?

这复杂的眼神让林晚晚心头发毛,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然后,他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玄色的衣袍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留下满室药香和一个惊魂未定、满脑子问号的林晚晚。

萧彻离开偏殿,并未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径直踏入了仅一墙之隔、此刻却气氛肃杀凝重的勤政殿正殿。

这里,正上演着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战争。

以柳丞相为首的一派大臣,正群情激愤,言辞犀利地上奏,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的琉璃瓦:

“陛下!林氏女身份低微卑贱,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先是卷入秽乱宫闱的假孕风波,私藏宫中禁药,其心可诛!后又卷入御前行刺这等惊天大案,重伤昏迷,其中疑点重重,难以自圆其说!臣等以为,此女实乃祸乱之源,妖魅之属!请陛下明察秋毫,速速将其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以正宫闱纲纪,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柳相所言极是!陛下!那宫女的亲口证词、搜出的药瓶物证,俱在眼前,铁证如山!岂能因她身受重伤便轻易放过,将如此大罪一笔勾销?此例一开,后宫法度何在?宫规威严何存?陛下!万万不可因一时妇人之仁而养痈遗患啊!”

“臣附议!陛下万不可被此妖女楚楚可怜之表象所蒙蔽!她舍身挡箭之举,焉知不是与刺客串通好的苦肉之计,欲盖弥彰,行那瞒天过海之能事?!其心叵测,其行险恶!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柳丞相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悲怆凄厉,字字泣血:“陛下!老臣教女无方,疏于管束,致使如烟受人蛊惑,利欲熏心,犯下滔天大错!老臣心如刀绞,愧对陛下隆恩,甘愿受任何责罚,纵死无怨!然——”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御座,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控诉与悲愤,“那林氏女罪证确凿,铁案如山!其心之毒,其行之恶,令人发指!她若继续留在御前,侍奉君侧,恐将危及陛下万金之躯,动摇我大雍国本根基啊!陛下!老臣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黎民百姓计,速速处置此妖女!三思!三思啊!!!”

面对群臣汹涌如潮的逼宫,面对柳丞相声泪俱下、字字诛心的“控诉”,高踞于蟠龙御座之上的萧彻,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冰雕面具。

只有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笃…”声。这声音在死寂片刻又骤然喧嚣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带来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跪伏在地、老泪纵横的柳丞相,扫过那些群情激愤、唾沫横飞的大臣,最后,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穿透殿宇的穹顶,凝视着更深远的东西。

直到殿内因柳丞相最后的嘶吼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等待爆发的寂静,所有或愤怒、或期待、或惶恐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时——

萧彻缓缓抬起眼睑。

那双深不见底、寒彻骨髓的眼眸,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扫过殿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蕴含着无上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遍了勤政殿的每一个角落:“林晚晚。”

“御前救驾,以身挡箭,忠勇可嘉,功在社稷。”

“其虽出身微末,然品性…”他微微一顿,那个形容似乎在他舌尖盘旋了一下,最终吐出两个字,“…赤纯。”

“至于假孕一事,”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疑点重重,漏洞百出!朕已命暗卫彻查,不日自有分晓。若查明有人蓄意构陷忠良,栽赃嫁祸…”

他刻意停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刺骨的杀意,精准地刮过柳丞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地,掷地有声:

“朕必——诛其九族!”

“诛其九族”四个字,如同四柄万斤重锤,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勤政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嘈杂、所有呼吸、所有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柳丞相身体剧烈地一晃,如同风中残烛,若非旁边一位官员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几乎当场瘫软在地。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满朝文武被这恐怖的威胁震得魂飞魄散,尚未缓过神来之际,萧彻抛出了那颗足以将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大雍都炸得天翻地覆的惊雷!

他霍然起身!

玄色的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帝王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全场,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为彰其救驾之功!慰其护主之忠!杜天下悠悠众口!绝奸佞构陷之念!”

“朕——决意——”

他环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大殿,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撞击,带着开天辟地的力量:“册封林晚晚,为大雍皇后!位主中宫,母仪天下!”

“即日拟旨,昭告天下!礼部、钦天监速择吉日,行册封大典!”

轰——!!!

整个勤政殿,不,是整个大雍王朝的权力中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威力无穷的核弹!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都要恐怖的死寂!

所有大臣,无论是柳党成员,还是中立派,甚至是少数几位倾向于萧彻的老臣,都如同被施了最顶级的石化法术!

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完整的鸡蛋!大脑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皇…皇后?!

册封那个…亡国进献的贡女?那个行事跳脱、言语古怪的沙雕宫女?

那个深陷假孕风波和刺杀疑云的林晚晚为皇后?!

成为大雍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

陛下疯了?!!还是他们集体出现了最可怕的幻听?!

柳丞相更是如遭五雷轰顶,面无人色,浑身抖如风中枯叶,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苍老了不止十岁!

他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假孕陷阱,他声泪俱下、以退为进的逼宫表演…换来的不是林晚晚的彻底覆灭,而是…她一步登天,直接跃上了连他女儿柳如烟都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巅峰——大雍皇后之位?!

这比当场杀了他,比诛他九族还要让他痛苦万分,难以接受!一口腥甜的逆血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陛…陛下!三思啊!万万不可!!”

一位白发苍苍、以耿直著称的老宗亲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挣扎出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杜鹃啼血,“林氏女何德何能?出身卑贱,德行有亏,卷入风波,岂可母仪天下?!此乃动摇国本、颠覆纲常之举!请陛下收回成命!收回成命啊!!”

他苍老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请陛下收回成命!!”

如同点燃了引线,柳党成员和一些守旧派大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跟着跪倒一片,声浪凄惶而绝望,带着哭腔,几乎要掀翻勤政殿的屋顶!

“陛下三思!祖宗法度不可废啊!”

“妖女为后,国将不国啊陛下!”

萧彻冷冷地俯视着殿下跪倒一片、以头抢地的臣子,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他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这个简单的手势,仿佛蕴含着无上的魔力,瞬间止住了所有歇斯底里的喧嚣和哀求。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绝望的心跳。

“朕意已决。”

“册后旨意即刻下达,着内阁拟诏,明发天下!”

“金册金宝,命内务府、尚方监即刻开炉铸造,不得有误!”

“再有妄议中宫、诋毁皇后清誉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死亡射线,精准地锁定跪在最前方、摇摇欲坠的柳丞相,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地,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偏殿惊雷:从天而降的凤冠与打翻的红烧肉

勤政殿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朝会风暴余波,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皇宫。

小路子公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正殿,怀里紧紧抱着那卷滚烫得如同烙铁般的明黄圣旨。

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仿佛身后有无数索命的恶鬼在追赶。

“林…林姑娘!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他几乎是撞开偏殿的门冲进去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奔跑而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失真,在这安静的偏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晚此刻正沉浸在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安宁里。

她半靠在柔软的引枕上,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碗,碗里盛着刚刚由御膳房快马加鞭送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云栖风味红烧肉。

那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咸蛋黄的独特咸鲜,弥漫在整个偏殿,几乎盖过了药香。

她正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炖得皮酥肉烂、色泽红亮的肉块,带着虔诚和满足送入口中,吃得满嘴流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暂时将朝堂的腥风血雨和自身的危险处境抛到了脑后。

【唔…人间至味!暴君大大虽然吓人,但这红烧肉…是真香啊!值了值了…】

她内心的小人儿正幸福地打着滚。

小路子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吓得林晚晚浑身一个激灵!

“噗——!!!”

她嘴里的肉块混合着汤汁,全喷了出来,溅得身前锦被、床榻甚至地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油渍。

手中的白玉碗也脱手而出,“哐当”一声脆响,摔在地上,汤汁四溅,瞬间染脏了她素白的中衣下摆和光洁的地砖。

那块她还没来得及享用的、最肥美的五花肉,孤零零地滚落在尘埃里。

【皇…皇后?!】

【册封…我?!】

林晚晚的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疯狂旋转、放大,如同魔咒!

【暴君大大!您是不是余毒未清产生幻觉了?!还是被那支箭上的毒搞坏了脑子?!这算什么?恩将仇报的最高境界吗?!!】

【我?林晚晚?一个只想苟住小命、混吃等死、最好能天天吃上红烧肉的亡国炮灰?沙雕本雕?要当皇后?!母仪天下?!统领后宫?!】

【这比让我现在脱光了在御花园里裸奔三圈还离谱啊!!!这剧本拿错了吧?!拿成隔壁《一代妖后》的本子了吧?!】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

刚才还让她垂涎欲滴的红烧肉香味,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催命的毒药,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不可能!”

林晚晚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从榻上下来,伤口被扯动也顾不得了,“路公公!您别开玩笑了!这玩笑一点不好笑!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惧和恳求。

“哎哟我的娘娘!活祖宗诶!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拿这种掉脑袋诛九族的事情开玩笑啊!”

小路子都快急哭了,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圣旨,将那清晰无比、力透纸背的“册封皇后”字样以及后面一连串庄严肃穆的溢美之词和册封诏令,明晃晃地呈现在林晚晚眼前,

“您看!圣旨在此!陛下金口玉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的旨!柳丞相当场就气晕过去,被抬出勤政殿了!千真万确!做不得假啊娘娘!”

看着那刺目的明黄卷轴,看着那铁画银钩、象征着帝王意志的“册封皇后”四个大字,林晚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回榻上!

【完了…芭比Q了…彻底完犊子了…】

【这大腿抱的…直接把自己抱到炼丹炉里了!还是三昧真火那种!】

【暴君大大!您这哪是报恩?您这是恩将仇报!谋杀亲…呃,谋杀恩人啊!】

【我只想专业摆烂,绝不走心…结果直接给摆成皇后了?!这世界疯了吗?!还是我疯了?!】

她失神的目光落在地上那片狼藉——打翻的玉碗,泼洒的汤汁,滚落尘埃、沾满灰尘的红烧肉…再想想那顶沉重无比、镶嵌着无数宝石、象征无上权力也意味着无穷麻烦的皇后凤冠…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我的红烧肉——!!!”

一声凄惨无比、充满绝望和幻灭的哀嚎,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响彻在勤政殿的偏殿之中。这哀嚎,既是为那块夭折的美食,更是为她那刚刚开始就似乎已经结束的、简单纯粹的“苟命”人生。

萧彻离开喧嚣震天、充斥着绝望与惊骇的勤政殿正殿,并未去任何妃嫔的宫殿,也未回寝宫休息。

他独自一人,踏入了此刻显得格外空旷、肃穆、甚至有些冰冷的勤政殿内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他静静地站在那幅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幅大雍疆域舆图前,背对着殿门,身形挺拔如孤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冰冷的玄铁雕塑。

殿内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颀长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更添几分难以言说的寂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明显犹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小路子公公几乎是踮着脚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距离萧彻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感受到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帝王威压,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气声般轻细的语调禀告:

“陛下……圣旨已经传到林姑娘……呃,皇后娘娘那里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娘娘她……似乎……受惊不小,反应…颇为激烈。”

【何止受惊不小!简直快吓死了!魂都飞了!还打翻了陛下您特意赐的红烧肉!那场面…惨不忍睹!】

小路子在心里疯狂吐槽,却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萧彻依旧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衣袍的褶皱都没有变化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小路子以为陛下不会回应时,才听到一声极轻、极淡,几乎微不可闻的:

“嗯。”

这声“嗯”,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压得小路子心头一颤。

他犹豫再三,内心的困惑和担忧还是战胜了对天威的恐惧,大着胆子,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陛下……奴才愚钝……斗胆问一句……为何……为何要册封林姑娘为后呢?这…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柳丞相一党……还有那些老臣……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必定处处掣肘,风波不断啊……”

他实在想不通,陛下这步棋,走得太险,太奇,也太…难以理解了。

萧彻终于缓缓转过身。

摇曳的烛光在他深邃如寒潭的眉眼间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俊美的脸庞显得更加立体,也更加莫测。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小路子身上,而是越过了他,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穿透殿宇的墙壁,审视着更宏大的棋局。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性逻辑,条分缕析:

“其一,她于御前舍身挡箭,救驾有功,此乃不争之实。有功不赏,何以服众?何以激励忠义?皇后之位,是朕能给予的最高的、也是最具象征意义的赏赐。”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同时,这也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粉碎柳氏‘苦肉计’污蔑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皇后救驾,天经地义,谁敢置喙?”

“其二,”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假孕风波看似告一段落,实则幕后黑手尚未真正揪出,柳家树大根深,余孽未清,其党羽遍布朝野后宫。前朝后宫,暗流汹涌,杀机四伏。将她册封为后,置于风口浪尖,看似将她推入火坑,凶险万分…”

他再次停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中寒光一闪,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实则,是将她置于朕的眼皮底下,置于这大雍最尊贵的位置。皇后之尊,一举一动关乎国体,谁敢轻易动她?这便是置于最安全之地!朕倒要看看,在这中宫之位的光芒照耀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敢跳出来,伸爪子动朕的皇后?!正好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其三,”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少了几分之前的杀伐决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她于朕…有安眠之效。”这句话他说得极其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朕登基以来,夜不安枕,唯她在侧时…方能短暂入眠。皇后之尊,可名正言顺伴驾左右,无需再寻借口,亦省去诸多猜忌与麻烦。”

小路子听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这第三条才是真正的重点吧陛下?!】

【把母仪天下的皇后当…当专属安眠药?!还是终极加强版?!】

【这理由…也太…太…】

小路子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内心的震撼和荒谬感。

萧彻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小路子内心的惊涛骇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冰锥,瞬间冻僵了小路子所有未出口的腹诽:“怎么?你有异议?”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陛下圣明!陛下深谋远虑!奴才愚钝,今日方知陛下良苦用心!”

小路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中却为那位刚刚册封、尚在惊恐中的皇后娘娘默默点了一排蜡:

【娘娘…您这皇后当的…恐怕是全天下独一份了!任重道远,自求多福啊!】

萧彻不再理会小路子,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

然而,他脑海中的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

那张在昏迷中仍念念不忘红烧肉、时而蹙眉时而傻笑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出来。还有她扑出来挡箭的那一刹那,那双盛满了惊惶、决绝,却唯独清晰地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纯粹,是这污浊宫廷里从未见过的光。

“置于最安全之地……名正言顺伴驾……安眠之效……”

萧彻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冰冷的理由,它们曾是支撑他做出这个惊世决定的所有逻辑。然而此刻,这些理由在他心中却变得有些模糊、有些动摇起来。

难道在这些冠冕堂皇、冰冷算计的理由背后,还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正视、不愿深究的情感吗?是他不愿再看到她因为一个卑贱贡女的身份,在深宫中如履薄冰,任人欺凌践踏?

还是不愿再看到她因卷入阴谋而置身险境,甚至可能像今天这样…差一点就彻底消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萧彻烦躁地掐灭。

他用力捏了捏紧锁的眉心,仿佛要将这些不合时宜、软弱无用的思绪从脑海中彻底驱赶出去。帝王之心,岂能被儿女私情所扰?他不需要这种软弱的羁绊!

然而,那些念头却如同最顽固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理智,无法彻底根除。

【皇后…】

【不过是朕为她打造的…最坚固的牢笼和最安全的港湾。】

【也是…朕专属的“镇定剂”。】

他试图用这两个冰冷而功利的定义来框定这突如其来的册封。

可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真的…仅此而已吗?

烛火跳跃,将帝王孤寂的身影在巨大的舆图上拉长、晃动,如同他此刻难以捉摸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