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
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今日被安国公府整个包了下来。
楼外车水马龙,楼内宾客云集。
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贵胄,几乎都收到了请帖。
人人都知道,这名为“纳采”,实为“验货”。
安国公世子陆景明,要当着全京城人的面,称一称那定远侯府新找回来的真千金,到底有几斤几两。
楼内最好的位置,陆景明一身月白锦袍,面带微笑,与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寒暄,尽显世家公子的风度翩翩。
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公子哥。
“景明兄,你这招可真是高啊!那乡下丫头竟也敢应下,真是自取其辱!”
“我听说她长在野猪沟,力大无穷,说不定待会儿的回礼,是扛一头野猪上来呢!”
众人一阵哄笑。
陆景明笑着摆了摆手:“诸位莫要取笑慕大小姐,她毕竟长于乡野,不识礼数也是情有可原。我辈读书人,当有容人之量。”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引来一片赞叹之声。
不远处的女眷席上,慕云语正被一群贵女簇拥着。
其中,御史中丞之女苏锦绣最为殷勤:“云语姐姐,你就是心太善了。那慕云昭如此对你,你还替她着想。要我说,就该让她在今天丢尽脸面,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锦绣,别这么说。”慕云语蹙着秀眉,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姐姐她……也不容易。我只希望,她今日不要太冲动才好。”
她嘴上说着担忧,眼底深处,却满是快意的期待。
就在这或嘲讽、或期待的议论声中,揽月楼的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定远侯府的人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
先是定远侯夫妇和世子慕云泽,以及慕云语走了进来。
慕振邦和沈若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强撑着笑意与众人打招呼。慕云语则是一副柔弱娴静的模样,引来不少赞赏的目光。
而最后走进来的那个人,却让整个揽月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一个畏畏缩缩,或打扮得不伦不类的乡下丫头。
可走进来的少女,一身黑色劲装,身姿矫健,长发高束。
她没有丝毫的局促与不安,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锐利而冰冷,缓缓扫过全场。
那目光,不像是一个来赴宴的闺秀,倒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带着让人心悸的锋芒。
她就那样,在全场瞩目之下,一步步走到大厅中央,仿佛这里不是聚集了京城半数权贵的揽月楼,而是她家的后院。
陆景明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设想过慕云昭的各种丑态,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以这样一种……气势逼人的姿态登场。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心中冷笑。
穿成这样来赴宴,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村妇,装得再镇定,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粗鄙。
他站起身,走到慕云昭面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云昭妹妹,你终于来了。听闻你要为我准备一份回礼,为兄……拭目以待。”
他特意加重了“云昭妹妹”四个字,显得亲昵,实则是在用身份压她。
慕云昭抬眼看着他,看着这张她前世恨入骨髓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后的青黛,微微颔首。
青黛上前一步,将怀中抱着的那个精美画轴,双手呈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画轴上。
“哦?竟是一幅画?”陆景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更深的不屑。
一个村姑,也学人送画?她识字吗?她懂得什么是丹青吗?
“景明兄,打开看看啊!让我们也开开眼,看看野猪沟的‘大作’!”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又是一阵哄笑。
陆景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接过画轴,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当画卷完全展开的瞬间,全场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画上,秋山萧索,层林尽染,一行旅人策马行走于山间小径,笔触苍劲有力,意境高远淡泊。
一股古朴雄浑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场不乏真正懂行之人,只看一眼,便已面露惊容。
“这……这笔法……这气韵……莫非是前朝画圣吴道南的真迹?”一位老者失声惊呼。
“不可能吧!画圣的《秋山行旅图》,不是早就在百年前就已失传了吗?”
陆景明也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画,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因为,他自己也收藏了一幅《秋山行旅图》!并且,不止一次地在人前炫耀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收的是孤品,是绝世珍宝!
可眼前的这幅画,无论是从画纸的质地,墨色的沉凝,还是那股扑面而来的岁月气息,都远胜于他那一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难道……自己那一幅,是假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那一幅,是花了五万两白银,从最可靠的渠道买来的!
这个村姑,怎么可能拿得出真迹!
“呵,”陆景明定了定神,强笑一声,指着画说道,“云昭妹妹有心了。只是……这仿作,未免仿得拙劣了些。真正的《秋山行旅图》,早已被我安国公府收藏。妹妹这份心意我领了,但这般拿赝品来糊弄,终究是小家子气了。”
他倒打一耙,直接将慕云昭的画,定义为了赝品。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看向慕云昭的眼神,又带上了鄙夷。
原来是拿个假货来充场面,真是丢人现眼。
慕云语也暗暗松了口气,嘴角重新噙起微笑。
然而,慕云昭的脸上,却丝毫不见被揭穿的慌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景明,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陆世子,就这么确定,我这是赝品,而你府上的,是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