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了毒的流言,像蒲公英的种子,在家属院的每个角落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
大人们碍于战霆钧的面子,最多只敢在背后窃窃私语,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孩子们,却成了最直接、最恶毒的刀。
战霆钧被一通紧急电话叫走后,小院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院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几个小脑袋。
为首的,是宣传科王干事的儿子王小虎,长得虎头虎脑,猴子被打断了手臂,他现在是这一片新晋的孩子王。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手里拿着弹弓,或是在掌心揉捏着湿泥巴。
“就是她!那个扫把星!”
“我妈说她手脚不干净,是个小偷,还打人!”
“你们看,她穿的是战首长的衣服!真不要脸!”
尖锐的、带着孩童特有天真残忍的恶意,一字不落地传进院子。
苏清欢正在院里打着一套刚记下的军体拳,听到声音,她的动作停顿下来。
她缓缓转过头。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地扫了过去。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看待死物的平静。
被她这么一看,门口几个咋咋呼呼的孩子,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皮一阵发凉。
但王小虎仗着人多,又想起母亲骂骂咧咧的样子,胆子又壮了起来。
他挺起胸膛,大声喊道:“看什么看!没人要的野种!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话音未落,他扬起手,将那团黏糊糊的泥巴,用尽全力朝苏清欢扔了过去。
泥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啪”的一声,精准地砸在苏清欢干净的裤腿上,溅开一片肮脏的污渍。
苏清欢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了下去。
她动了。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那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深绿色的残影,猛地冲向院门!
王小虎完全没料到这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女孩敢还手,吓了一跳。
但他终究比苏清欢高出一个头,身体也壮实得多。
他仗着体型的绝对优势,狞笑着张开双臂,打算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直接推翻在地。
“你还敢动手!”
苏清欢脚步一错,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开来,轻巧地躲开他的冲撞。
同时,她手腕闪电般一翻,五指如钩,精准地扣向王小虎的手腕关节!
这是她前世用过无数次的杀招,只要劲力一吐,就能轻易卸掉对方的关节,废掉其行动力。
然而——
她的手指刚刚扣上骨缝,还没来得及发力,一股蛮横的冲力就从侧面狠狠撞了过来。
另一个男孩,尖叫着从侧面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小虎哥!我抓住她了!快打她!”
苏清欢的杀招被打断,身体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
她眉头紧锁,根本不看身后的人是谁,反手一记肘击,用尽全身力气向后顶去!
“嗷!”
身后的男孩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肚子松开了手。
可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反应过来的王小虎和其他几个孩子已经面露凶光,一拥而上!
“打她!打死这个没人要的祸害!”
“把她按在地上!”
拳头,巴掌,夹杂着污言秽语,胡乱地落在她身上。
苏清欢的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
她的灵魂是末世女王,脑子里装着千百种杀人技,可这副羸弱的身躯,力量、速度、耐力,都完全跟不上她那恐怖的战斗意识。
她发着狠,猩红的战意在眼底燃烧。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去反抗。
她一脚踹开一个男孩的小腿,却被另一个从背后猛地推倒在地。
后脑勺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剧痛和晕眩,瞬间激起了她骨子里最原始的凶性。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哪怕被死死压制,也张牙舞爪,指甲在抓住她胳膊的手上划出血痕,张嘴就想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拉扯中,她的脸颊被粗糙的水泥地蹭得火辣辣地疼。
那身战霆钧亲手为她拿来的、干净的作训服,此刻沾满了泥土和杂乱的脚印。
屈辱。
愤怒。
无力。
这些陌生的情绪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胸口疯狂翻滚,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压制却无力反抗的感觉了。
弱小,就是原罪!
弱小,就该被啃噬得骨头都不剩!
“住手!”
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在院门口炸响!
战霆钧回来了。
他刚处理完紧急公务,心里记挂着那个独处的小家伙,便立刻赶了回来。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自己小院门口围着一群孩子,还有打闹叫骂声传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几步冲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那个刚刚才向父母保证过,要用命护着的小孩,此刻,正被一群半大的小子死死压在地上欺负!
那小小的身体还在剧烈挣扎,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是滔天的、让他心脏骤停的凶光和杀意!
“都给我滚!”
战霆钧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那常年在尸山血海中积蓄的煞气全面爆发,院子里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他像拎一只碍眼的小鸡,一把将压在最上面的王小虎给提了起来,毫不留情地甩到一边。
其他孩子看到那尊煞神,看到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瞬间吓傻了。
他们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连滚带爬,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战霆,钧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地上那个慢慢爬起来的小身影。
她身上沾满了泥土,一头利落的寸发乱糟糟的,小脸更是蹭得像只花猫,一道刺眼的、渗着血丝的擦伤,横在白皙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可她没有哭。
她一声不吭。
她只是抿着沾着血迹的嘴唇,一言不发,用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孩子们逃跑的方向。
那眼神,像一头记仇的狼崽,已经将每一个敌人的气味,都刻进了骨子里。
战霆钧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拧了一圈。
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高大的身躯形成一堵坚实的墙,挡住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军绿色手帕,又拿起廊下桌上那个她喝过水的搪瓷缸子,倒了些尚有余温的水,润湿了手帕。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因为极力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粗鲁。
温热的毛巾覆上她脏兮兮的小脸,他浑身一僵,力道瞬间放轻,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那些泥污。
泥土被擦掉,露出了下面白皙的皮肤,也露出了那道格外显眼的红痕。
他的手,停住了。
指尖的薄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伤口传来的热度。
“痛不痛?”
他哑声问道,声音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小心。
苏清欢没有说话。
她只是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又来了。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肥皂的气味,他笨拙却不容抗拒的温柔,都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不习惯,甚至本能地抗拒。
可是……
她又无法否认,当他挡在自己面前时,当他高大的身影为她隔绝整个世界时,那种久违的安全感。
她的眼神,依旧发着亮。
那里面,有未曾平息的怒火,有对自身弱小的极致愤恨,有嗜血的凛冽杀意,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可在战霆钧看来,那倔强的亮光,是她强忍着不肯掉落的泪。
是她受了天大委屈后,对他这个“庇护者”无声的控诉。
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闷又胀,疼得厉害。
他擦干净她的脸,指腹不敢去碰那道伤口,只是虚虚地悬在上面。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这个刚刚才跟自己父亲决裂,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铁血硬汉,此刻,对着一个满身是伤、眼神凶狠的小女孩,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挫败。
他连她都保护不好。
他的心,更疼了,像被刀子来回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