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妈妈在垃圾站捡回一个傻子。
他叫陈墨,不会说话,只会跟在我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后来,为了他我失手打伤了人,被判了一年。
出狱那天,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找不到工作,只能去餐馆洗碗,赚来的钱除了糊口,还要养着陈墨。
我开始恨他。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捡垃圾堆里亮晶晶的东西。
那天,他为了捡一个玻璃弹珠,跑到了马路中间。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站在路边,看着那辆失控的卡车朝他撞过去。
我看到司机惊恐的脸,也看到了陈墨茫然地回头看我。
那一刻,我攥紧了口袋里给他买的糖,一步也没有动。
1.
血。
漫天的血雾。
陈墨被撞飞出去,身体像个破麻袋,重重砸在地上。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口袋里的那颗水果糖,被手心的汗濡湿,变得黏腻。
周围有人尖叫,有人跑过去,有人打电话。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红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以为会笑,会解脱,但只有胃里翻江倒海,直到刺耳的鸣笛声惊醒我。
一个护士冲过来问我:“你是他家属吗?”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推了我一把:“快上车!”
我被一股力量推搡着,机械地爬上了救护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了那个玻璃弹珠,它滚到了马路牙子边,在夕阳下,闪着干净又残忍的光。
我终于,要彻底甩掉这个包袱了。
医院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我坐在长椅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指尖触碰着那颗融化了一半的糖。
抢救室的灯,亮了六个小时。
我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快亮。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是病人家属?”
我点头。
“林可?”
他看了眼病例本。
我再次点头。
他叫江晏,是陈墨的主治医生。
“人抢救回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传来巨石砸落般的痛楚。
他没死。
江晏的目光锐利,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颅内出血,多处骨折,就算醒过来,后续的治疗和康复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你是他姐姐?”
“是。”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去办住院手续,交三万押金。”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三万。
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断了我的脊梁。
我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不到三千。
“我没钱。”
江晏停住脚步,回头看我,眉头皱了起来。
“没钱?”
他的声音冷了下去,“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等他自己爬起来吗?”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烫。
“我会想办法。”
“最好快点。”
江晏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ICU的床位很紧张,你没钱,有的是人排队等着。”
我攥紧了口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回到我跟陈墨租住的那个小单间,我翻遍了所有角落。
最后,在一个生了锈的饼干盒里,找到了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一支小小的,样式老旧的金簪子。
我拿着簪子,去了街角的当铺。
老板戴着老花镜,用镊子夹起来看了半天,报了个价。
“三万二。”
我拿了钱,一刻不停地跑回医院,把钱拍在了缴费窗口的柜台上。
冰冷的收据攥在手里,我再次走到ICU的探视窗外。
陈墨躺在里面,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扣着呼吸机,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他安安静静的,不再是那个紧跟在我身后,不肯离开的人。
可我的心,却空得发慌。
2.
为了凑后续的医药费,我一天打三份工。
白天在餐厅后厨洗碗,晚上去夜市帮人穿串,凌晨再去给写字楼做保洁。
我的手终日泡在冰冷油腻的水里,关节红肿不堪,一碰就钻心地疼。
每次去医院,江晏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不解。
“你不用睡觉吗?”
他堵在缴费处问我。
我把一沓凑起来的零钱递进去,没理他。
“林可。”
他叫我的名字,“病人的情况很复杂,就算醒了,也可能......”
“可能什么?”
我转过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可能还是个傻子,对吗?”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没关系。”
我扯出一个笑,大概比哭还难看,“我习惯了。”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开,能感觉到江晏的目光一直跟着我。
他看着我单薄的背影,眼神冷了下去,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捏紧了手里的病历本。
回到家,我洗了把脸,准备收拾一下陈墨撞脏的衣服。
那件廉价的T恤上,除了血污,还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我把他的口袋翻出来,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他捡的那些“宝贝”。
玻璃弹珠不在。
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是一张被叠得很小的纸。
我展开它。
是一张药店的收据,时间是两年前,妈妈出事的前三天。
上面的药品名,是一种强效的抗精神病药物。
购买人签名,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名字:周琴。
是我妈妈的名字。
妈妈的精神病药收据,被陈墨珍藏了两年,这个认知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拿着那张收据,请了一天假。
按照上面的地址,我找到那家开在老城区的药店。
药店很小,光线昏暗,一股陈旧的草药味。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药剂师正在打瞌睡。
我把收据递过去。
“师傅,我想问一下,两年前买这个药的人,您还有印象吗?”
他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看了半天。
“有点印象。这个药处方管得严,不是随便能开的。”
“那您记得买药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很焦虑。”
他想了想,补充道,“她说是给她儿子买的,说她儿子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脑子不清醒。”
儿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
妈妈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陈墨。
“她还说什么了吗?”
“嗯......”
药剂师回忆着,“她还说,这孩子太聪明了,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反而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聪明”这个词,像根针扎在我心上,这绝不可能是陈墨。
我走出药店,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回到医院,江晏正好从病房出来。
他拦住我。
“陈墨今天有清醒的迹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脑电波活动很异常。”
江晏的表情很严肃,“这不符合长期智力障碍患者的特征,更像是长期服用某种抑制类药物后,突然停药的戒断反应。”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抑制类药物。
抗精神病药物。
药剂师的话,江晏的话,还有那张被陈墨珍藏的收据,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林可。”
江晏盯着我,“你弟弟,或者说陈墨,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以前,真的‘傻’吗?”
我看着他探究的眼睛,心里一片慌乱。
我不能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就是个傻子。”
我咬着牙,重复着这个我说了无数遍的谎言,“我妈妈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傻子。”
江晏没再追问,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不信。
3.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回了九年前,我替陈墨顶罪的那天。
城里来的那个富家少爷,把陈墨当成狗来耍,让他学狗叫,让他钻自己的裤裆。
陈墨就真的趴在地上,咧着嘴傻笑。
我冲了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少爷。
“不许你欺负他!”
少爷轻蔑地看着我:“一个傻子,一个劳改犯的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他朝我脸上吐了口唾沫。
我发疯地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混乱中,我只记得我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向后倒去,后脑勺磕在了花坛的尖角上。
血,流了很多。
和陈墨出车祸那天一样多的血。
可梦境里,多了一个我一直刻意忽略的画面。
在我推开那个少爷之前,一直傻笑的陈墨,突然站了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眼神冰冷,完全不是他平时的样子。
他朝那个少爷的腿砸了下去。
少爷惨叫一声,我才趁机推倒了他。
警察来的时候,陈墨又变回了那个傻傻的样子,躲在我身后,含着手指。
妈妈抱着我,哭着求我:“小可,你认了吧。你已经成年了,最多判一年。墨墨他还小,他要是被抓进去,这辈子就毁了!”
“他不是故意的,他是为了保护你啊!”
我看着躲在妈妈身后,眼神空洞的陈墨,点了点头。
从那个梦里惊醒,我浑身都是冷汗。
我一直以为是我失手伤人,可那块砖头和陈墨冰冷的眼神,真实得让我发抖。
第二天,我去医院的时候,ICU的护士告诉我,陈墨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我推开病房的门。
他醒着,没有插管,只是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看我。
那不是一个傻子的眼神。
那眼神清醒,平静,带着某种怜悯。
他看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长久以来被蒙在鼓里的人。
我的腿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走到他床边,习惯性地想给他倒杯水。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渴盼地看着我,发出“啊啊”的声音。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在我转身要去拿水壶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完全陌生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很轻,但每个字都重重击中我的后心。
“姐。”
我的身体僵住了。
水壶从我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猛地回头。
陈墨半撑着身体,看着我,又叫了一声。
“姐。”
不是含混不清的音节,是清晰的,带着某种确定无疑的力量的,一个字。
“你......”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
他的声音干涩,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我不是傻子。”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炸开了。
不是傻子。
他说,他不是傻子。我怒吼出声:“你他妈骗我!”
第2章
4.
可下一秒,看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我的怒火瞬间转了向,狠狠烧向自己。
我算什么,一个被骗了十年、恨错了人的蠢货。
想起车祸那天解脱的念头,剧毒般的悔恨与自我厌恶瞬间将我吞没。
我发疯地冲到他床边,抓着他的肩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
“是妈让我装的。”
他艰难地开口,“她说,只有我变成一个傻子,我们才能活下去。”
“姐,每次看到你深夜还在洗那些油腻的碗,手冻得通红,我的心都在滴血。但我不能出声,我一开口,我们俩都得死。”
“活下去?”
我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活下去?让我养着你这个‘傻子’,活在所有人的白眼里?”
“是为了保护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也是为了保护我。”
他告诉我,九年前,我推倒的那个富家少爷赵辉,并没有死。
但那一砖头,砸断了他的腿筋。
赵家是云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我被判刑后,他们并没有收手。
妈妈带着陈墨东躲西藏,赵家的人如同猎犬,紧追不放。
“妈说,赵家要的不是钱,是要我的命。”
陈墨的嘴唇在发抖,“她说,一个傻子,没有威胁,他们才会放过我。一个带着傻子弟弟,坐过牢的姐姐,也没有能力报复,他们才会放过你。”
这是一个用“弱小”和“无害”做的伪装。
我坐牢的一年,是妈妈和陈墨演戏的开始。
妈妈的死,也不是意外。
“妈是怎么死的?”
我的声音在抖。
“她是被赵家的人逼死的。”
陈墨的眼眶红了,“他们找到了我们,把妈堵在巷子里,说如果再不把我交出去,就让你在牢里‘出意外’。”
“妈那天晚上回来,抱着我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就出事了。”
“她是从一座废弃的楼上掉下来的,警察说是意外失足。”
“但我知道,不是。”
陈墨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我以为丢了的玻璃弹珠。
他小心翼翼地把弹珠放在手心。
“那天,我也在楼下。我看见了。一个男人,把妈妈推了下去。”
“我不敢出声,我只能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他们开车扬长而去,我才敢跑过去,只捡到了这个。”
他把弹珠递给我。
不是弹珠。
那是一颗袖扣,银质的,上面刻着一个字母“Z”。
赵。
赵辉。
“我不敢报警。”
陈墨说,“我报警,他们就会发现我不是傻子。他们就会来找你。”
所以,在我出狱后,他继续扮演着那个傻子。
他把所有秘密藏在心里,把所有恐惧咽进肚子,用最卑微无害的姿态,守在我身边。
他捡那些亮晶晶的垃圾,不是因为傻。
他装作在垃圾桶里翻吃的,其实是在记下他们车牌的尾号,在寻找任何可能跟赵家有关的线索。
那张被他藏起来的药店收据,是妈妈留下的。
妈妈早就预感自己可能会出事。
她买那些药,是为了给陈墨制造一个“长期患有精神疾病”的假象,一份能写进病历的“证据”。
她用自己的命,给陈墨换来了一张护身符。
而我,这个被保护得最彻底的人,却一直在恨他们。
恨妈妈的偏心,恨陈墨的拖累。
我的心脏被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那场车祸......”
“是故意的。”
陈墨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姐,我看到赵家的人在跟踪我们。那辆车,跟了我们三天。”
“我不能让他们再找到机会对你下手。”
“只有在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才是安全的。”
他为了捡一颗根本不存在的玻璃弹珠,冲向马路。
用自己的一身重伤,为我们换来一个暂时的喘息之机。
而我,站在路边,亲眼看着他为我奔赴一场豪赌,心里想的,却是解脱。
我跪倒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5.
江晏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我跪在地上,陈墨半躺在床上,我们两个人,都在无声地流泪。
他愣了一下,轻轻关上了门。
“需要帮忙吗?”
他问。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冷静的,一直对我抱有怀疑的医生。
在这一刻,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从九年前的那个下午,到妈妈的死,再到这场蓄意的车祸。
我没有隐瞒我的怨恨,也没有掩饰我的愚蠢。
江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袖扣和收据,还在吗?”
他问。
陈墨点了点头。
“赵家?”
江晏的脸色沉了下来,“几年前我一个病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被赵辉酒驾撞断了腿。他家没钱没势,赵家只赔了点钱,就把事情压得干干净净。我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孩,变成了一个躺在床上靠父母伺候的废人,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拳头猛地握紧,手背青筋暴起。
“这种只手遮天的权势,我见一次就恶心一次。报警没用。”
“他们有最好的律师,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你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赵家杀了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感到一阵绝望。
“跑是跑不掉的。”
江晏看着陈墨,“他用苦肉计换来的安全期很短。一旦他出院,赵家的人还是会找上门。”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敢再动手。”
江晏看着我们,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需要一份天衣无缝的病历,证明他彻底疯了,疯得再没有一点威胁。”
“一份能让赵家完全放心的病历。”
“怎么做?”
我问。
“我不能直接帮你伪造病历,这是违法的。”
江晏说,“但我可以安排一次专家会诊,把结论往‘创伤后应激障碍’和‘精神失常’上引。同时,你需要把赵家的注意力,从陈墨身上引开。”
“引到我身上?”
“对。”
江晏点头,“你要让他们相信,你才是那个记仇的,想要报复的人。而一个疯了的弟弟,对你来说就失去了价值。”
“他们会放松对陈墨的监控,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对付你。”
“这很危险。”
他说,“林可,你得想清楚,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看着病床上虚弱的陈墨,他用十年扮演一个傻子来保护我。
现在,轮到我了。
“我做。”
6.
计划开始了。
江晏以主治医生的名义,邀请了几位专家,对陈墨进行了一次会诊。
会诊结果很模糊,只说病人有“潜在精神创伤”,为我后续的行动打下了基础。
我辞掉了所有的工作。
我拿着当掉金簪子剩下的最后一点钱,租了最便宜的裙子,化着最拙劣的浓妆,走进了赵辉常去的酒吧。
第一天,我连酒都端不稳。
一个油腻的男人把酒倒在我头上,嘲笑我是哪来的土鸡。
我躲进厕所,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几乎要哭出来。
可我一想到陈墨,想到妈妈,就逼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
我开始模仿。
模仿那些最红的酒女怎么笑,怎么倒酒,怎么用眼神说话。
她们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拆开来,在夜深人静的出租屋里,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
一个月后,我的笑已经能精准地带着三分谄媚七分疏离。
我端着酒,在赵辉的轮椅边“不慎”摔倒,酒液精准地洒了他一身。
他抬头,看清是我时,眼睛里瞬间迸出恶毒的恨意,但那恨意很快就变成了玩味。
“是你?”
“赵公子。”
我笑得花枝招展,“好久不见。”
他身边的保镖立刻就要上来抓我。
“别碰她。”
赵辉拦住了他们,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怎么,你那个傻子弟弟快死了,没钱了,出来卖了?”
“他死不了。”
我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过,他已经是个彻底的疯子了。对我来说,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我来这儿,是想谢谢赵公子你。”
我直起身,笑容妩媚。
“谢谢你帮我甩掉了那个拖油瓶。现在,我自由了。”
赵辉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看到猎物自愿走进陷阱的,极致的掌控欲。
他笑了,笑声里满是轻蔑。
“呵,不错,终于认清现实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狗,就要有狗的觉悟。”
我知道,鱼上钩了。
我成了赵辉身边的新宠。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为了钱,跟害自己坐牢,逼死自己母亲的仇人搞在一起。
赵辉带我出入各种场合,把我当成一个战利品炫耀。
有一次,他为了试探我,故意指着一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让我去扇他耳光。
“去,”他用下巴指着那个男孩,眼神轻蔑地扫过我,“让我看看我的狗,现在会不会咬人了。”
我端着酒杯,走到那个男孩面前,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扬起了手。
屈辱感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但我知道,还不到时候。
最终,我把那杯酒,泼在了他旁边的墙上。
“赵公子,”我回头,笑得更灿烂,“打人多没意思,脏了您的眼。”
赵辉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他喜欢这种被冒犯,又被取悦的感觉。
他开始带我回赵家。
7.
那是一座巨大的,压抑的别墅。
赵辉的父亲,赵康,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眼底却藏着刀的男人,第一次见我,就开门见山。
“你弟弟的事,我听说了。”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一副金丝眼镜。
“一个疯子,没什么用了。”
“你要钱,要地位,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安分守己。”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阴冷,“忘了你妈,忘了你坐的牢,忘了你那个疯子弟弟。从今以后,你只是赵辉身边的一条狗。”
我低下头,做出顺从的样子。
“是,赵总。”
我成了赵家的一条狗。
白天,我陪着赵辉处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
晚上,我睡在他房间的沙发上。
他没有碰我,他只是享受这种精神上的掌控和羞辱。
他要亲手折断我所有反抗的姿态。
而我,就在这种羞辱里,寻找着我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赵康因为一个紧急的海外会议,出国了。
赵辉约了朋友在家里开派对,喝得酩酊大醉。
我把他扶回房间,他倒在床上,很快就睡死了过去。
我走进了赵康的书房。
这里,是整个赵家的禁地。
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没有去翻那些文件柜。
我知道,真正的秘密,不会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房墙上的一副巨大的全家福上。
照片里,赵康,他的妻子,还有少年时期的赵辉,笑得志得意满。
我想起陈墨曾跟我提过,他躲在赵家别墅外的灌木丛里时,听到赵康跟人打电话,提到了他妻子的遗像,还有一句“老规矩”。
我走到照片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下相框。
后面,是一个隐藏的保险柜。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深吸一口气,在密码盘上,按下了陈墨告诉我的那串数字。
那是赵康最看重的一支股票代码,加上他妻子的忌日。
陈墨说,他为了确认这串数字,在赵家别墅外蹲守了半个月,每天装疯卖傻翻垃圾,只为在赵康烦躁时,能看到他在窗户的雾气上反复划拉的指痕。
保险柜,开了。
保险柜里没有金条,没有现金。
只有一个黑色的U盘,和几本护照。
我拿起U盘,插进赵康的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视频文件。
我没有时间去破解密码。
我直接复制了文件,然后把一切恢复原样。
我拿着复制了文件的另一个U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第二天,赵辉醒来,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像往常一样,伺候他洗漱,喂他吃早餐。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困惑。
“林可,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
“恨?”
我笑了,“赵公子,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换不来钱,也换不来好日子。”
他似乎相信了。
8.
当天下午,我借口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假。
我去了医院。
江晏正在等我。
他找来的电脑高手,只用了十分钟,就破解了密码。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很晃动,拍摄角度很偏,显然是从天台另一侧的杂物堆后面偷拍的。
我看到了我妈妈。
她被两个男人架着,拖到了天台边缘。
赵康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
“周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狠毒无比,“把那个小杂种交出来。”
妈妈看着他,笑了。
“你做梦。”
“我女儿已经替他坐了牢。他就算出来,也是个傻子,一辈子都毁了。你们的仇,还不够吗?”
“不够。”
赵康的声音冰冷,“我儿子的腿,要用他的命来还。”
“那你就杀了我吧。”
妈妈的脸上没有恐惧,“我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那个秘密了。你们赵家,一辈子都要活在恐惧里。害怕那个‘傻子’,有一天会突然不傻了。”
赵康的脸扭曲了。
他挥了挥手。
那两个男人,把我妈妈,从天台上推了下去。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的手脚冰凉,血液几乎凝固。
“这是第三方视角。”
江晏的声音很沉,“赵康不会蠢到自己录。这应该是当时在场的某个同伙录下来,想当做把柄,结果被赵康反过来控制了。”
“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报警了。”
“不。”
我摇了摇头,关掉了电脑。
我不要法律的制裁,我要他们身败名裂,尝到比死更痛苦的滋味。
赵康回来了。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书房被人动过。
一切风平浪静。
三天后,是赵氏集团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
云城所有的名流都会出席。
赵辉带我一起去了。
我穿着他为我挑选的昂贵礼服,挽着他的手臂,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晚宴进行到一半,大屏幕上开始播放赵氏集团这些年的“慈善功绩”。
赵康走上台,准备发表感言。
他站在聚光灯下,满面春风。
“赵氏集团一直致力于......”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切换了。
切换成了那个雨夜的天台。
画面晃动,一个男人的粗重喘息声响起,紧接着,我妈妈被两个男人架到天台边缘的画面出现了。
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赵康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冲着后台嘶吼:“关掉!快给我关掉!这是伪造的!是污蔑!”
他想去抢主持人的话筒,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台上,徒劳地挣扎着。
视频一遍又一遍地,在所有宾客面前循环播放。
赵辉也懵了,他看着屏幕,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你......是你干的?”
我甩开他的手,慢慢走到台上。
9.
我从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
“各位。”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屏幕上的这个女人,是我的妈妈,周琴。”
“而这位,摔倒在地的赵康董事长,就是亲手把她推下天台的凶手。”
“九年前,他的儿子赵辉,因为欺辱我患有智力障碍的弟弟,被我失手推倒。赵家动用关系,让我坐了一年牢。”
“他们不肯罢休,逼死了我的母亲。”
“为了保护我们姐弟,我母亲的朋友,一位医生,帮我弟弟伪造了病历,让他住进了医院,装疯卖傻。”
我看向台下的江晏。
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除了赞许和支持,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欣赏。
那目光很深,仿佛在重新认识一个从灰烬里爬出来的,崭新的我。
“而我,为了拿到这份证据,假意迎合赵辉,在他身边卧薪尝胆。”
我举起手里的U盘。
“这份视频,就是赵康的罪证。”
“我今天把它放出来,不是为了寻求法律的公正。”
“我只是想让大家看看,这位每年捐款几千万的大慈善家,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
记者们闻到血腥味一般,冲向了主席台。
赵辉想从轮椅上爬起来逃跑,却被几个曾经追捧他的富二代围住。
“赵辉,你他妈还是人吗?”
一个人朝他吐了口唾沫,“老子以前真是瞎了眼!”
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喊道:“我家的地就是被他们强占的!”
一时间,群情激奋。
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看着赵家的大厦,在我眼前,轰然倒塌。
我心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赵家的丑闻,成了那一年云城最大的新闻。
集团股价暴跌,合作伙伴纷纷撤资,很快就宣布了破产。
赵康和那两个帮凶,因为故意杀人罪被提起公诉,最终被判处死刑。
但赵辉,因为残疾和律师辩称的“被蒙蔽”,只因包庇罪判了五年。
我看到新闻时,没有任何感觉。
后来听说,他出狱后,众叛亲离,在街头乞讨时被人打断了另一条腿,彻底疯了。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办完了所有事,去接陈墨。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站在医院门口的阳光下等我。
他瘦了,也高了,眉眼间再也找不到半点“傻气”的痕迹。
他看见我,朝我走了过来。
“姐。”
“嗯。”
我们之间,没有更多的言语。
所有的恩怨与痛苦,都已沉淀下来,刻入骨血。
江晏也来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递给我两张去南方的火车票,还有一张名片。
“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这是南方美院一个教授的联系方式,我打过招呼了。”
“我因为违规操作,泄露病人信息,被医院停职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出国的手续,慢慢再办。”
我看着他:“谢谢你。”
“不用。”
他笑了笑,“我只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
在出发前,我看到陈墨拿出了那个速写本。
他翻到一页,上面画着一只被厚茧包裹的蝴蝶,翅膀蜷缩着,挣扎着,却无法破开束缚。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削笔刀,一点一点,将那只困在茧中的蝴蝶,划得粉碎。
黑色的纸屑纷纷落下,落在他的膝盖上。
接着,他翻到新的一页,专注地削着一支新的画笔,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轻松的浅笑。
火车鸣笛,穿过长长的隧道。
黑暗过后,是更加灿烂的光明。
我靠在椅背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到了南方,想先画什么?”
我问他。
陈墨抬起头,窗外的光落在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画一只蝴蝶。”
他说,“一只自由的蝴蝶。”
我拿出口袋里一直珍藏的那颗,已经不成形状的水果糖,剥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很甜,甜到发腻,却怎么也盖不住那股深埋在味蕾里的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