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冷的溪水浸透了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陈清辞被江枕鸿牢牢箍在怀中,他的手臂如同铁钳,力道大得让她几乎窒息。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只是闭着眼,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他抱着走上岸。

南法温暖的阳光照在她湿透的身上,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冰冷。

江枕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走去。助理早已恭敬地打开车门,垂着眼,不敢多看一眼。

他将她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对前排的司机冷声吩咐:“去机场。”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车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陈清辞蜷缩在座椅的角落,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薰衣草田和古老的石屋,眼神空洞。她不再流泪,也不再说话,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刚才那场奔逃和冰冷的溪水中消耗殆尽。

江枕鸿坐在另一侧,同样沉默着。他脱下被溪水浸湿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一旁,扯松了领带,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陈清辞那副了无生气的侧影,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而起。

他厌恶她这副样子。厌恶她此刻的沉默和顺从,这比她的反抗和尖刺更让他感到失控。他宁愿她像之前那样,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瞪着他,用尖锐的语言攻击他,至少那样证明她还是活生生的,是属于他的、带着温度的所有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琉璃,随时都会从他指缝间消散。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冰冷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看到她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刺得他心头一窒,动作也随之僵住。

最终,他收回了手,烦躁地拧紧了眉,将视线转向窗外。

一路无话。

私人飞机早已在机场等候。陈清辞像个人偶般被江枕鸿带上飞机,安置在舒适的座椅上。空乘送来了柔软的毛毯和热饮,她看也没看,只是维持着望向舷窗外的姿势,尽管窗外只有厚重的云层。

飞行途中,江枕鸿接了几个电话,似乎都是关于香港那边的事务,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疏离,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偶尔,他会将目光投向陈清辞,她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世隔绝。

他想起她跌入溪水中时,那句带着绝望和嘲讽的“连河水都比你温暖”,心脏某个角落再次传来那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钢笔,指节泛白,试图将这种不该存在的情绪压下去。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依旧是熟悉的、潮湿闷热的空气,带着维多利亚港特有的海腥味。

车子没有开往陈清辞之前居住的公寓,而是直接驶向了浅水湾,那栋可以俯瞰无敌海景的顶层公寓——那个她曾经以为是他为她打造的、却最终发现不过是另一个华丽牢笼的地方。

再次踏入这个空间,陈清辞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冰冷的意大利大理石,巨大的落地窗,奢华却毫无人气的家具摆设。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怀揣着甜蜜和期待的女主人,而是一个被强行带回的、失去自由的囚徒。

江枕鸿将她送回公寓,留下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守在门口,便离开了。他似乎有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临走前,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好好待着,别再做无谓的事。”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如同监狱落锁。

陈清辞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最终还是回来了,以这种最不堪、最屈辱的方式。

她缓缓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熟悉的港岛夜景。曾经,她觉得这片灯火是如此的浪漫和迷人,如今看来,却只觉得冰冷和虚伪,如同江枕鸿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实则冰冷无情的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机械般地移动脚步,走向卧室。

卧室里的一切也依旧如故,甚至连她离开时没有带走的几件睡衣,都还整齐地叠放在衣帽间里,仿佛她只是出门旅行了几天。

多么可笑。

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着她冰冷的身躯。她用力搓洗着皮肤,仿佛想要洗掉在南法沾染上的泥土、溪水,以及……苏尚青那令人作呕的“深情”和江枕鸿那令人窒息的控制。

雾气氤氲中,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憔悴、眼神空洞的女人,几乎认不出那就是曾经明媚骄傲、星光熠熠的陈清辞。

江枕鸿不仅摧毁了她的爱情,也摧毁了她这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陈清辞被变相软禁在了这所公寓里。她无法外出,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没收,网络也被切断,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一日三餐有专门的佣人送来,门口的保镖二十四小时值守,确保她插翅难飞。

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困在这座黄金打造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地看着日出日落,感受着生命一点点地从体内流逝。

江枕鸿偶尔会过来,通常都是在深夜。他有时会带着一身酒气,有时则是纯粹的疲惫。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温言软语,也不再刻意维持那层温和的假面。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或者处理他自己的事情。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有时,他会强行将她拉入怀中,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陈清辞从不反抗,也不回应,只是像个没有知觉的玩偶,任由他摆布。

这种死寂般的顺从,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会用更加冰冷刻薄的语言刺激她,试图激起她的反应。

“怎么?还在想那个把你当替身的苏尚青?”

“还是觉得,我这个活生生的利用,比不过一个死人的影子?”

“陈清辞,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面对他的羞辱,陈清辞始终无动于衷。她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她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这具躯壳,飘向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江枕鸿再次出现在公寓。这一次,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到坐在窗边发呆的陈清辞面前,将文件扔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签了它。”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清辞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文件封面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上——

《股权赠与及代持协议》

她微微一怔,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看向江枕鸿。

江枕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江氏集团旗下,‘星曜娱乐’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签了它,这些股份会转到你名下,由专业团队代持。”

星曜娱乐?那是香港娱乐圈数一数二的巨头,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和渠道。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价值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人一夜之间跻身顶级富豪之列。

陈清辞彻底愣住了。她不明白江枕鸿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用巨大的利益,来弥补他对她的伤害和囚禁?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捆绑?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干涩。

江枕鸿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冷硬。

“给你的,你就拿着。”他避而不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陈清辞看着那份协议,又看了看江枕鸿冷硬的侧影,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

“江枕鸿……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把我关在这里,切断我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像养一只宠物一样……现在,又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你是想用钱,来买我的顺从?还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终究……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她抬起泪眼,直视着他,眼底是深刻的痛苦和不解:“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江枕鸿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某种激烈而危险的情绪。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爱?”他逼近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声音冰冷而残酷,“陈清辞,我说过,别跟我谈这种可笑的东西。”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你只需要记住,你是我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就够了。”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将一支笔塞进她手里,指着那份协议下方的签名处,命令道:“签字。”

陈清辞握着那支冰冷的笔,看着协议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只觉得无比荒谬。她曾经渴望的,是一份纯粹的感情,一个温暖的怀抱。而现在,这个男人,却试图用冰冷的金钱和股权,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看着江枕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颤抖着手,在那份价值连城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她心碎的声音。

看着她签下名字,江枕鸿眼底那抹激烈的情绪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他拿起协议,看了一眼她的签名,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大门再次合上。

陈清辞瘫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份象征着巨大财富、却也象征着无尽屈辱的协议,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这座华丽的牢笼,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赠与”,变得更加坚固,也更加令人窒息。

她不知道江枕鸿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

黑暗,如同窗外彻底降临的夜色,将她紧紧包裹,看不到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