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鸿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经许久未动,积了长长一截灰烬。窗外是维多利亚港永恒的璀璨,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深沉。
温景然的话犹在耳边——“情绪郁结也会引发胃部不适,后续的调理和……情绪疏导,很重要。”
情绪郁结。
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想起陈清辞蜷缩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模样。那种脆弱,不同于她平日里的沉默和麻木,是一种真实的、生理上的痛苦,狠狠揪住了他的心脏。也想起她抱着那只猫时,转瞬即逝的、真实的柔和。
他一直以为,将她牢牢掌控在身边,隔绝外界的一切,就能让她彻底属于他。可结果呢?他得到的是一具日渐枯萎、连健康都岌岌可危的躯壳。
这种掌控,有什么意义?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怀疑”的情绪,在他坚如磐石的内心悄然滋生。他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看着她在他打造的黄金牢笼里慢慢凋零?还是……看到她重新焕发出曾经吸引他的那种生机与光彩,哪怕那光彩,或许不再只为他一人绽放?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恐慌。
良久,他掐灭了雪茄,拿起内线电话,沉声吩咐:“把陈小姐的东西,搬回她之前的公寓。通知保镖,撤回来。”
电话那头的助理明显愣住了,迟疑地确认:“江先生,您的意思是……”
“照做。”江枕鸿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恢复她所有的通讯和账户。之前冻结的,都解封。”
放下电话,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指缝中流走。但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迈出的一步。他需要空间,去厘清自己混乱的心。而她……或许也需要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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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辞是在胃痛稍微缓解后,得知这个消息的。佣人恭敬地通知她,行李已经收拾好,车在楼下等候,送她回之前的住所。
她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坐上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浅水湾景色,直到车子停在她熟悉的那栋公寓楼下,直到她用自己的指纹成功打开了久违的家门,她才真正相信——江枕鸿,竟然放她走了?
屋子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里没有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属于江枕鸿的冷冽压迫感,自由而……空旷。
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如释重负。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自由”,心里涌起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茫然和一丝微弱不安的情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新的试探?还是……厌倦了?
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无论原因是什么,她终于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清辞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生活。她联系了芳姐,告知自己已经回港。芳姐在电话那头又惊又喜,又带着担忧,絮絮叨叨地说着之前那些负面新闻已经在江氏律师团队的操作下基本平息,有几个之前暂停的合作方也重新表达了意向。
“清辞,你……和江先生……”芳姐小心翼翼地问。
“结束了。”陈清辞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芳姐,以后我的工作,由我自己决定。我不想再和江氏,有任何牵扯。”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需要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
她开始积极复健身体,每天规律作息,健康饮食。她重新拿起剧本,认真筛选接下来的工作,不再只看重资源和名气,更看重角色本身和团队的专业性。她甚至联系了之前合作过的、口碑不错的独立制片人,探讨一些更具挑战性的小成本文艺片可能性。
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江枕鸿的菟丝花,她要重新扎根土壤,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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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把小明星放走了?!”震耳欲聋的惊呼声几乎要掀翻“云顶”会所的屋顶。傅景琛顶着那头标志性的宝蓝色短发,夸张地拍着桌子,“鸿哥!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官司打太多把脑子打坏了?那可是陈清辞!港城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你就这么放了?”
江枕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的大呼小叫。
坐在一旁的温景然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推了推眼镜,看向江枕鸿:“想清楚了?”
江枕鸿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眸光深沉:“关在身边,快死了。”他言简意赅,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温景然点了点头,作为医生,他理解这种“放手”或许才是真正的“救治”。他想起那天在便利店门口遇到的林晚,那个明明自己过得很拮据,却在看到他时慌忙擦掉眼泪、强装坚强的女孩。他最近偶尔会在医院食堂“偶遇”她,她会红着脸小声跟他打招呼,然后飞快地跑开。那种小心翼翼的、不掺杂任何目的的靠近,让他死水般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极轻微的涟漪。
“死了再找新的嘛!”傅景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掏出手机熟练地划拉着,“喏,你看这个新出道的模特,腿长吧?还有这个选秀冠军,够甜吧?哥哥带你认识一下?保证你立刻忘了什么陈清辞李清辞的!”
江枕鸿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将一个抱枕砸了过去。
傅景琛笑嘻嘻地接住,也不生气,继续他的“选妃”大业。对他而言,女人就像他画室里那些鲜艳的颜料,用来点缀生活,激发灵感,但绝不会为任何一种颜色停留。他享受追逐和征服的快感,一旦得手,兴趣便急速消退。他的心,是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一直沉默着品酒的沈聿怀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枕鸿,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后悔。”他目光深远,仿佛透过眼前的酒杯,看到了某些尘封的往事。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是他心底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他比谁都明白,强求来的,终究留不住。
江枕鸿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空落落的感觉。
放手,并不意味着放下。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如何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蹒跚前行。
而陈清辞,在经历最初的茫然和调整后,逐渐找回了生活的节奏。她拒绝了几个打着江氏烙印的顶级资源,接下了一部制作精良的都市女性群像剧女二号。角色很有挑战性,不再是傻白甜女主,而是一个清醒、独立、在职场和情感中不断成长的现代女性。
她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去研究剧本,揣摩角色,参加剧本围读。在片场,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被众人呵护的焦点,而是虚心与导演、对手演员探讨,甚至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身上那种褪去了浮华与依赖、逐渐沉淀下来的坚韧与独立,让她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魅力。
偶尔,在财经新闻或社交媒体的边角,她会看到关于江枕鸿的消息。他依旧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大状,身边似乎也并未出现新的女伴。两人仿佛两条短暂相交后又各自远行的平行线。
只是,夜深人静时,陈清辞抚摸着手腕上那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源于某次在浅水湾公寓不小心打碎玻璃杯的划伤),偶尔会失神。那些冰冷的、温暖的、痛苦的、挣扎的记忆碎片,依旧会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
她知道,有些伤痕,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愈合。
而独立自主的路,才刚刚开始。
她站在自己公寓的阳台上,望着与浅水湾截然不同的城市夜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也带着未来未知的挑战。
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