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悦来”棋牌室藏在一家生意冷清的浴池二楼。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香烟的气息,墙壁上贴满了各种模糊不清的小广告。隔音很差,楼上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牌客们激动的叫嚷和咒骂,混杂着老旧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

阿七走上二楼,推开那扇蒙着油污的玻璃门。一股更加浓烈呛人的烟味和汗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里面空间不大,摆着七八张麻将桌,几乎都坐满了人。灯光昏暗,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在烟雾中都显得有些扭曲变形。

他迅速扫视全场,目光像猎鹰一样搜寻。很快,他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看到了目标——马有财。他比照片上更显油腻,脸红脖子粗,额上冒着油汗,正唾沫横飞地打出一张牌,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他旁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手包。

阿七没有立刻靠近。他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要了杯最便宜的茶水,假装等人,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马有财。他观察着马有财打牌的风格——急躁、冲动,输了几把后脸色愈发难看,骂骂咧咧,不停地喝着旁边廉价的瓶装啤酒。

时间一点点过去。牌局有输有赢,马有财面前的筹码起伏不定,但总体在减少。他的情绪也越来越糟糕,开始对同桌的牌友指手画脚,引来几声不满的反驳,气氛有些紧张。

阿七耐心等待着。他知道,机会需要等,更需要创造。

接近午夜,马有财面前的筹码所剩无几。他猛地灌完最后一口啤酒,将瓶子重重顿在桌上,脸色铁青地站起身,骂了一句粗话,抓起那个黑色手包,踉踉跄跄地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

阿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也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个瓦数很低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只有一个隔间。马有财正站在小便池前,嘴里含糊地哼着什么,手包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洗手池台上。

阿七的心脏微微收紧。他走到另一个小便池前,假装解手,眼角的余光锁定那个手包。他听到马有财拉上拉链,走向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就是现在!

阿七的左臂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极其自然地随着身体转身的动作,向着洗手池台拂去。袖口精准地掠过那个黑色手包,就在接触的瞬间,他中指和无名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曲一勾,指尖感受手包拉链的质感,同时袖口内暗藏的那片特制刀片无声地滑出半截,在拉链头上极快地一划——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拉链被划开。他的手指顺势探入,触碰到里面杂乱的物品——钱包、香烟、手机……还有一叠纸张。

水声停止。马有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含糊地问了句:“谁啊?”

阿七的手指已经夹住了那叠纸张中最硬挺、质感最像欠条的那一张,迅速抽出,缩回袖中。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他同时转过身,面向马有财,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尴尬和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大哥,水龙头有点紧,没吓着你吧?”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些许的紧张,符合一个在公共场所不小心弄出动静的年轻人形象。

马有财醉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不大,穿着普通,脸上还带着“怯意”,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没事没事,一边去。”他注意力显然还在自己输钱的郁闷上,根本没留意到洗手台上那个已经被划开拉链的手包。

他胡乱擦了把手,抓起手包,看也没看就夹在腋下,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卫生间。

阿七站在原地,听着马有财的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在棋牌室的喧嚣中。他这才缓缓摊开左手,袖中的那张纸滑入掌心。

正是那张欠条——“今欠黑皮哥赌债伍万元整,马有财。”字迹、签名、日期,与照片背面一模一样。

成功了。

他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冰冷和空虚。右手断指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一切的起源。

他将欠条仔细折好,塞进内衣口袋。没有在卫生间多做停留,他快步离开“悦来”棋牌室,重新融入外面的夜色。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交锋,精神高度紧张,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他按照阿鬼给的地址,来到附近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骑着电瓶车停在他面前,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

阿七将折好的欠条放到他手里。

男人看也没看,揣进兜里,发动电瓶车,迅速消失在街角。

任务完成。

阿七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口,久久未动。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在路灯下仔细看着。这双手,曾经握着设计图纸,曾经抚摸过妻子的长发,曾经抱起过女儿……现在,它学会了在黑暗中辨识标记,学会了在袖中藏匿刀片,学会了悄无声息地窃取。

第一滴血,并非真的鲜血,但同样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一道洗不掉的污痕。

他转身,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更多的“脏活”,还在后面。

而他,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并且,亲手为自己染上了这第一抹,无法褪去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