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到地下室,气氛与往日不同。煤油炉没开,房间里比外面更阴冷。阿鬼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八仙桌旁,而是站在那个上了锁的木箱子前,背影在昏灯下拉得很长。

“手法,你入了门。眼力,开了点窍。”阿鬼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时更沉,“该干点‘脏活’了。”

阿七心头一凛。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学艺不是请客吃饭,阿鬼不是慈善家,供养他、教他本事,是需要回报的。

“什么活?”阿七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干涩。

阿鬼没直接回答,走到八仙桌旁,从桌底摸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扔在桌上。“自己看。”

阿七用左手拿起档案袋,很轻。他打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

照片上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穿着花哨的POLO衫,咧着嘴笑,露出两颗金牙,眼神里透着股精明又油腻的气息。背景像是个饭局,杯盘狼藉。

“马有财,搞建材的,有点小钱,嗜赌,尤其喜欢玩‘拖拉机’(一种扑克玩法)。技术臭,脾气大,输了喜欢赖账,赢了就嘚瑟。”阿鬼语气平淡地介绍,“他上个月在‘老西关’赌档,欠了‘黑皮’五万块,拖到现在没还。”

阿七立刻想起了那个棚户区地下赌窝,那个坐在里面算账、穿旧夹克的中年男人——“黑皮”。

“‘黑皮’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有些面上的‘麻烦’,需要人处理。”阿鬼看着阿七,“你的任务,去把这张欠条‘拿’回来。”他指了指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今欠黑皮哥赌债伍万元整,马有财。”还有一个日期和歪歪扭扭的签名。

阿七捏着照片,手指微微用力。这不是去赌,是去偷,或者更直接点,是去抢。目标是另一个赌徒,一个或许可恨,但与他无冤无仇的人。

“觉得下作?”阿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觉得这活儿脏?告诉你,在这条道上走,想干干净净?趁早滚回去跳楼。赵九龙剁你手指的时候,跟你讲过道理吗?赌场吃人不吐骨头的时候,跟你论过对错吗?”

阿七沉默。他想起了“金沙”那冰冷的侧门,想起了赵九龙宣判他“出千”时不容置疑的语气,想起了那截掉进污水里的手指。

“马有财不是什么好鸟,欠债不还,在圈子里名声早就臭了。”阿鬼继续说道,“‘黑皮’碍于一些场面,不方便自己动粗,所以才外包出来。这活儿,不算伤天害理,顶多算……黑吃黑。”

他走到阿七面前,目光锐利:“这是你的投名状。干了,你才算真正入了门,以后有更重要的活儿交给你。不干,门在那边,把这段时间吃我的、住我的,按市场价折现还了,然后滚蛋。”

阿七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折现?他身无分文。滚蛋?外面是赵九龙的通缉和无穷无尽的债务。他早已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他抬起头,迎上阿鬼的目光,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怎么找到他?拿了欠条之后呢?”

阿鬼见他应下,脸上并无喜色,只是走回木箱子,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类似老式寻呼机的东西,递给阿七。“里面有马有财常去的几个地方,包括他养的一个相好家的地址。他今晚大概率会在‘悦来’棋牌室打牌。拿了欠条,送到这个地址。”他又递过另一张纸条。“自然有人接应。完事后,回来。”

阿七接过那个简陋的追踪器和地址纸条,揣进兜里。照片和欠条信息他已经记在脑子里。

“记住,”阿鬼最后叮嘱,语气森然,“只拿欠条,别节外生枝。你的手是用来做‘细活’的,不是用来打架的。如果失手……”他顿了顿,“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四个字,重若千钧。

阿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推开门的瞬间,外面城市夜晚的喧嚣和冰冷空气一同涌入。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将地下室的沉闷和黑暗关在身后。

夜风凛冽,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摸了摸右边空荡荡的袖管(为了行动方便,他早已将右臂袖口缝合),那里,藏着阿鬼给他的一小片特制的、边缘锋利的单面刀片,不是用来伤人,是用来在必要时划包或者割绳子的。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没有太多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他知道,从他踏出这一步开始,那个名为陈默的、还残留着一丝软弱和良知的过去,正在彻底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阿七。

一个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可以去做任何“脏活”的阿七。

他融入夜色,像一滴水汇入黑色的河流,朝着“悦来”棋牌室的方向走去。

第一步,已经迈出。

脚下的路,是肮脏的,泥泞的。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