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镜花水月”的修炼暂告一段落,非一日之功可成。阿鬼说,火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强求反而落了下乘。他将那副华贵的“镜花”牌重新锁回紫檀木盒,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慎重以待的禁忌之物。

地下室的日子恢复了某种规律,但气氛明显不同了。阿七完成了第一次“脏活”,像通过了一场血腥的洗礼,他与阿鬼之间,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属于同路人的默契。阿鬼不再将他完全视为学徒,偶尔会让他处理一些杂事,比如去特定的地点取送一些不明所以的小物件,或者远远地跟踪某个人,记下对方的行动路线和习惯。

这些任务看似琐碎,却让阿七更加深入地触摸到这个隐藏在都市阴影下的灰色世界的脉络。他知道了哪些当铺背后有赌场的影子,知道了哪些看似普通的烟酒店其实是放贷的窝点,也认识了几个像他一样,游走在边缘,靠着特殊技能或不怕死的狠劲讨生活的人——虽然大多只是点头之交,彼此眼神里都带着警惕和疏离。

这天傍晚,阿鬼没有安排训练,也没有派他出去跑腿。两人沉默地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烧腊饭,地下室只有咀嚼食物和筷子碰到饭盒的细微声响。

吃完,阿鬼抹了把嘴,看着阿七,突然问道:“知道为什么带你认牌、练手法、观人心吗?”

阿七放下筷子,迎上他的目光:“为了在牌桌上赢。”

“赢?”阿鬼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赢谁?赢马有财那种货色?还是赢‘雅叙’里那些输红眼的赌棍?”

阿七默然。他知道,那些不是最终目标。

“牌桌,只是舞台。”阿鬼的声音低沉下来,“真正的较量,在牌桌之外。你要赢的,不是某个人,是‘局’。”

他拿起桌上那枚被阿七摩挲得越发光滑的一块钱硬币,在指间翻转。“设局,入局,破局。这才是道。赵九龙能坐在那个位置,不是因为他牌技多高明,是因为他懂得如何设局,如何掌控局面。你之前,不过是他局里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阿七握紧了左手,指节泛白。棋子的命运,他尝够了。

“从明天开始,”阿鬼将硬币弹给他,“你不再只是练。你要开始看‘局’。”

第二天,阿鬼带着阿七,再次来到了那个能看见“雅叙”棋牌室的茶艺馆。但这次,阿鬼没有让他只看门口,而是带着他,径直走进了“雅叙”对面一家更高档些的茶楼,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这个雅间的位置很巧妙,窗户斜对着“雅叙”的二楼——那里是VIP包房区,窗帘通常拉着,但偶尔有人进出时,能窥见里面觥筹交错的一角。

“今天,‘雅叙’有个小局。”阿鬼喝着价格不菲的普洱,目光偶尔扫过窗外,“做东的是个姓周的老板,搞房地产的,最近资金链有点紧,想从牌桌上找补。陪玩的,有本地的两个小老板,还有一个……是赵九龙手下的一个经理,叫刘文涛。”

听到“赵九龙”三个字,阿七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

“别激动。”阿鬼淡淡地说,“刘文涛只是个马前卒。今天带你来看,是让你看看,这种‘局’是怎么玩的。”

他示意阿七注意“雅叙”门口。陆续有车辆停下,几个穿着体面、但眉宇间带着商人精明或江湖气的人走了进去。最后来的是一辆黑色奔驰,下来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正是刘文涛。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公式化的微笑,与门口等候的人握手寒暄,然后一同走了进去。

“周老板是鱼,刘文涛是钓竿,另外两个,有的是托,有的是想趁机巴结刘文涛的。”阿鬼像解说员一样,语气平静无波,“周老板自以为牌技不错,又觉得在场都是‘朋友’,放松了警惕。但他不知道,牌是特制的,发牌的人是安排好的,甚至连他喝的水里,可能都加了点让他更容易冲动的‘料’。”

阿七透过窗户,看着那扇紧闭的VIP包房门,仿佛能穿透隔音良好的墙壁,看到里面正在上演的戏码。他能想象周老板最初的小心谨慎,到赢了几把小钱后的沾沾自喜,再到被激将法刺激后不断加大注码,最后输掉关键一手牌时的脸色惨白和不敢置信。

这不是赌博,是狩猎。用精心布置的陷阱,狩猎那些心存侥幸、利令智昏的“猎物”。

“看懂了么?”阿鬼问。

阿七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他曾经或许也是某个类似局里的“周老板”,只是层次更低,结局更惨。

“赵九龙擅长玩这种局。”阿鬼的目光变得幽深,“‘金沙’的VIP室里,每天都有类似的故事上演。他用这种手段,控制了不少人,也敛聚了巨额财富。你想动他,先要学会看懂他的局,甚至……融入他的局。”

融入赵九龙的局?

阿七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念头既危险,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在茶楼雅间里,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对面那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阳光透过窗棂,在茶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茶香袅袅,与对面可能正在发生的倾家荡产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闯入、任人宰割的赌徒。

他也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苦练千术的学徒。

阿鬼正在将他拉到一个更高的视角,让他俯瞰这片欲望的沼泽,看清里面的暗流和陷阱。

局外人。

或许,这只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他要走入局中,不是作为棋子,而是作为……执棋者。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普洱的醇厚苦涩在舌尖蔓延,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境。

看局,只是第一步。

后面的路,更长,也更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