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雅间里，时间在茶香与沉默中缓慢流淌。阿七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面“雅叙”那扇紧闭的VIP包房门，仿佛要将那厚重的木料看穿。阿鬼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有偶尔端起茶杯时微动的指尖，显示他并非真正沉睡。
大约两个小时后，那扇门开了。
先出来的是刘文涛，金丝眼镜下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公式化微笑，甚至比进去时更显从容。他跟在一个面色铁青、脚步虚浮的胖男人身后，那男人正是周老板。周老板的额头布满油汗，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领带歪斜，眼神涣散，嘴里兀自喃喃着什么，像是无法接受现实。
另外两个陪玩的老板也跟了出来，一个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另一个则略显同情地拍了拍周老板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废话。
刘文涛在门口与几人握手道别，姿态优雅，仿佛刚刚结束的是一场愉快的商业会谈，而非一场血腥的收割。周老板被他握住手时，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毒蛇缠上。
目送那几人各自上车离去，刘文涛才整理了一下领带，掏出手机，走到一边低声通话。即使隔着距离和玻璃，阿七也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恭敬，显然是在向更上层的人汇报——很可能就是赵九龙。
“看明白了？”阿鬼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着楼下刘文涛钻进奔驰车离去。
阿七点了点头，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湿冷的棉花。他不仅看明白了这个局，更看清了赵九龙这只盘踞在黑暗中的蜘蛛，是如何通过无数像刘文涛这样的触角，编织着一张巨大而隐秘的网，吞噬着那些自以为聪明的“飞蛾”。
“周老板完了。”阿鬼的声音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天气事实，“不出三天，他要么变卖资产填窟窿，要么就得签下卖身契，替赵九龙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这就是赌局之外的代价。”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们……能做些什么？”阿七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对周老板这类人命运的……物伤其类。
阿鬼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我们？”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们不是侠客，阿七。在这个泥潭里，能保住自己不被淹死，已经不易。想当救世主？”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死得最快。”
他转身下楼。
阿七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对面已然空荡的“雅叙”门口。霓虹招牌在渐深的暮色中亮起，勾勒出诱惑而冰冷的轮廓。
他跟着阿鬼走下茶楼，融入华灯初上的街道。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但阿七却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他看到的不再是表面的繁华，而是其下涌动的、名为欲望与算计的暗流。
阿鬼说得对，他们不是侠客。
他是阿七，一个从地狱爬回来，带着满身伤痕和污秽的复仇者。
但，只是看着吗？
只是等待吗？
他摸了摸内衣口袋里那枚冰冷的一块钱硬币，又感受了一下右手断指处那永不消失的、细微的异样感。
仇恨是火，灼烧着他。
而刚刚目睹的那场“局”，像是一瓢油，泼在了这团火上。
暗流已然在他心底涌动。
他需要力量，更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不仅能摧毁赵九龙，也能将这肮脏的泥潭搅个天翻地覆的机会。
他加快脚步，跟上阿鬼沉默的背影。
夜色渐浓。
暗流，正在汇聚。
只待一个决堤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