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时序这一趟办差远走浒州,实在算不上顺利。

浒州靠南,正值秋季,阴雨绵绵,几乎没怎么晴过,又多山路,路上泥泞不堪,按他原本的计划行事,起码还要再多耽搁半个月,才能回家。

到了浒州,主事官为了讨好他,寻了好几个容貌秀美的女娘送到他身边伺候。

原本江时序是连看都不想看的,他身边常年侍奉的都是小厮,丫鬟都甚少。

可每逢夜间,他总是时不时想起江明棠,看着那微晃动的烛火,便会忆起那个梦,惹人心烦。

又觉得是因为自己甚少与女子接触,才会如此,索性让浒州官员送来的侍婢们近前伺候。

那些侍婢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哪里能不知道接近他是为了什么,使尽浑身解数勾引。

江时序原本还想着与别的女子接触,就不会想到江明棠,那毕竟是自己亲妹妹。

可当那侍婢假装摔倒扑进他怀中时,他几乎是立时避开起身,脸色骤冷,万分恼怒,最终还是将她们尽数送回到主事官府上。

为何旁的女子接触他不行,江明棠却可以?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只安慰自己,许是从前没与家中姊妹相处过,才会如此。

待这回归家,要与别的姊妹们也亲近些。

之后江时序专心办差,不知不觉中速度就提上来了,不过二十日就把事办妥。

现下归家,远远见到江明棠,他便不由自主地微笑,那股阴郁之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反应过来后,便是莫名的愧悔与心虚,所以当即冷了脸,故意拉开距离。

江明棠通过好感度的增加,猜出来了江时序是因为更喜欢她了,才冷待她,心中高兴,但不妨碍她面上来一出黯然神伤,小心翼翼地问:“兄长这次办差,可还顺利?”

“尚可。”

“可有伤到累到?”

“并无。”

“那就好……”

江明棠轻呼一口气,见他还是冷着脸,笑道:“兄长一路辛劳,想来是累了,我就不叨扰兄长了,回去好生休息。”

言罢,她转头就走。

她眼下可是个不谙世事的妹妹,哪里能知道哥哥对自己什么心思。

体贴关怀的戏码也演够了,剩下的那是江时序的事。

望着那走远的背影,以及方才她眉眼间的勉强,江时序有些失神,随侍的长风算不上有眼力见,道:“公子,您待大小姐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淡了?”

瞧着大小姐似乎有些伤心。

长风不解,公子在外时,总是念叨大小姐,怎么回来了,反而是这般态度。

江时序一怔:“我常提起她么?”

“是啊,十句里有起码八句是跟大小姐有关。”

而且他们往日办差,讲究速度,从不会在路上耽搁。

但这回公子在浒州逛了许久的街市,买了当地特产,说要带给府中人。

可他每买一件,总要提起江明棠,那时候长风就明白了,公子是惦念着妹妹。

江时序默然无言,暗叹一声,去书房向父亲复命,见儿子这么快就办好了差事,威远侯心中也是为他骄傲的。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陛下要重整军营,可听说了?”

“是。”

“到时候三军合营,重选主将,你虽未曾上过战场,但早进军营,论起能力,与你同辈的儿郎们都远不及你,届时选将,定有你的席位。”

威远侯看着他,眸光深重:“时序,你身上担着非比寻常的重任,切记小心行事。 ”

江时序垂眸。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我会挑起江氏一族,绝不让您失望。”

到了正房,孟氏就比威远侯要热切些,多数言语也是在说要他勤进奋斗,莫要懈怠。

江时序将从浒州带回来的东西奉上,孟氏命人收着后,他便退出房门,将其余礼物分送给了府上姊妹兄弟。

不出所料,二房三房的丫头儿郎们见他亲自过来,当即肃重起来。

江时序想试着想用与江明棠来往的方式,去对待他们,可看着那一个个又敬又畏的眼神,有些笑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是江云蕙,可他看着这个从前被当做胞妹对待的女郎,再如何巧笑嫣然,心中也是平静的,生不出热切的心思。

唯独他亲妹妹……

整个下午,江时序都在室内练字,偏生那仙音烛就摆在他桌案边,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为此,他连晚膳也不去用了,潜意识里逃避与江明棠的会面。

又不免想,若是她去了膳厅,没见到他,会不会寻过来与从前一样,盯着他用饭。

令他失望又松口气的是,江明棠没来,也不曾派人问过一句。

长风进来问他:“公子,下午事忙,您带回来给大小姐那些礼物,都还没有拿到毓灵院,要现在送过去吗?”

江时序思忖了一会儿,才让长风送过去,自己巍然不动,但那本来要静下去的心绪,顿时又活了起来,想着等会儿她会不会过来。

结果不多时长风回来,身后没跟着人,说:“东西送过去了,是流萤姑娘接的,大小姐已睡下了。”

这下江时序满腹的心思再活跃,也得先歇了。

只是奇怪她为何睡得这般早,如今不过刚过膳点而已。

但又不想扰了她清静,就没再派人去问询。

江明棠何曾睡下,那不过是托词罢了。

方才元宝告诉她,江时序的好感度又增加了5点,如今都已到了33点了,她的积分也随之增加到156点。

他既避着她,也在念着她。

那她也要他尝一尝那若即若离的感觉,报那冷待之“仇”。

再说了,当下在旁人眼中,她该正为婚事惹来的流言蜚语而烦闷,哪里还有空去关怀兄长。

翌日一早,流萤进门为她梳妆,同时禀告:“小姐,大少爷来了,就在院中。”

江明棠顿时有些诧异,原以为江时序还会再避开她几天,怎么现下就来了?

再一问,原是今早又有人递了帖子,请江明棠过府参宴,织雨被门房叫去取邀帖时,将自家姑娘之前的吩咐告知。

“大小姐病了,要居家好好休息,近日外府的帖子一律不接。”

这话正好让出门准备去步军营的江时序听见了,他当即调转方向,往毓灵院过来。

江明棠制止了流萤往她头上插簪,只选了朵黄白绢花,口脂看也不看,就这么素净地出去了。

江时序见着她,还真以为是病了,拧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江明棠垂眸道:“秋日天凉,受了些风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既已看过,就不耽误兄长出门了。”

说完她就起身往内室走,没有再多言语的意思,江时序见她脸色冷淡,眉心一跳,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

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滞了滞,旋即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道理昨日还活泼的很,今日就蔫了。

“没有。”

“我要听实话。”

江明棠扯了扯手,却抽不出来,她难得带了些愠怒。

“兄长何必来追问我这些?纵是有人欺负我,你也大可同昨日那样冷漠以待便是。”

原来她是因这个而生气。

意识到这点,江时序颇有些不自在,却也升腾起丝丝高兴。

江明棠又低声道:“反正我这般商户养大的女子,上不得台面,只会惹兄长嫌弃,不值当你关切。”

江时序总不好直接告诉她,自己日思夜想都是亲妹妹,还曾梦见过她,含含糊糊找了个借口解释。

“我昨日只是有些累了,才不欲多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从不曾嫌弃你。”

这一句话就让江明棠红了眼眶,见状,江时序蹙了蹙眉,倒不是不耐,而是见不得她哭:“若你心中还介意,我任你打骂。”

他之前是想着要离江明棠远些,同其他姊妹亲近些,眼下看来完全做不到了。

那便罢了,总归是亲妹妹,血脉相连,他会多念着些又无可厚非。

江明棠当然不会真去打骂他,不过嗔怪两句:“我怎么舍得打兄长。”

她擦了泪去,惹得江时序有些愧疚心疼,待她又恢复之前的亲密,见人不似真的病了,这才放下心来。

但他何等敏锐,又想到若是江明棠单纯是为他的冷待而称病,作何提起身世?

她可不是自怨自艾之人。

还有那些帖子,又是怎么回事?

出了毓灵院的门,江时序就叫来了织雨问询,才得知忠勇侯府那些荒唐事,再想起陆小侯爷,万分不快。

当年步军营招兵,他与陆小侯爷同往而去,他成功进了军营,陆远舟却被淘汰了。

虽说其中有忠勇侯心疼儿子,不想让其受累打点了主选官的缘故,可观其一举一动,张扬狂妄,绝非靠谱之人。

如今他与祁家儿郎交好,却也不曾学到人家半分诡智,实在是没什么前途。

要江时序说,这门婚事就不该结。

等到了军营,江时序将要去远远便瞧见一位锦衣公子正在帐前舞刀弄枪,正是陆远舟。

他方才还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爽利了。

唤了管事一问,才知忠勇侯前日把儿子送进了营中。

江时序立时明白过来,陛下在重新划分军权,这般大饼谁不想啃上一口,只是他纳闷,忠勇侯怎地忽然同意儿子进军营了?

不过旁人之事,与他无关,江时序也没有去探究的意思,兀自去查看军士情况。

自打外室一事后,威远侯府待忠勇侯府态度转变,就如同置了一方厚冰在两家中间。

陆远舟名声毁了个干净,再想娶门当户对的女娘可没那么容易,忠勇侯夫人怕这桩婚事不成,隔三差五就过来示好。

她前日就与孟氏提起自家儿子要入营一事,还说他已然改了性子,往后定会好好待江明棠。

这话江明棠才不信,却不料方才送走江时序后,她还真就收到了陆远舟送的礼跟信件。

虽这钗环有可能是陶氏准备的,但那信件应当是陆远舟写的无疑,言辞与他之前态度大有不同,那字一看就知落笔之人十分不耐烦,实非真心。

陆远舟想进军营,却一直被家中人拦着,如今他前脚进了营中,后脚就给她送礼写信,江明棠猜测,他定然是与忠勇侯做了“交易”。

江明棠原想着,以陆远舟的性子还有曾经的骚操作来看,他进了营中,定然会惹出祸事来。

到了午后,织雨急匆匆进门。

“小姐,侯爷在前院责罚大公子,要打他五十杖!夫人求情都不管用,长风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来寻您过去为公子辩言一二。”

江明棠蓦然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吩咐道:“织雨,你快去碧波院,也请老夫人过去!”

长风在院子里候着,见着她时满目焦急,像是要哭似的。

江明棠脚步不停,一边往前院去,一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为何突然要杖责兄长?”

长风说道:“今日大公子在军营中训练士兵时,遇见了陆小侯爷,小侯爷见公子身手狠厉,就提出要切磋,二人点到为止,小侯爷挨了些打,但也没闹出事,偏生要走时,有人拿您跟小侯爷的婚约打趣他们。”

陆远舟本就烦这门亲事,一听同来军营的几个公子哥,调笑他该叫江时序兄长,当下火气就上来了,说自己宁可出家,也绝不会娶江明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旁人顺势就提起前段时间京中的流言,说江明棠如何不好,却忘了江时序就在一旁。

“公子把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连带着陆小侯爷一块给打了。”

江明棠顿时皱眉:“那兄长可曾吃亏?”

“公子在军中历练多年,身手非常人能比,不曾吃亏,倒是陆小侯爷他们伤的比较重,可军中斗殴是犯纪大事,侯爷知晓后勃然大怒,才罚了公子。”

说话间他们已然来到前院,江明棠在门口时便听到里面孟氏的哭声,威远侯的斥责声,以及板子落下的沉闷之音。

江明棠抬步进去,就看到偌大的庭院之中,两侧站了武丁,江时序趴在阔凳上,衣上已经隐有血色,也不知挨了几杖。

她心头一跳,急忙冲了过去,厉声说道:“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