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家小火锅店外,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蒸腾的热气从门缝里溢出,混着辣椒与花椒的浓烈香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路远和阿沁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蒙着一层薄水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像极了此刻路远内心那层迟迟无法擦去的迷惘。
锅里的汤底翻滚着,红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辣得人心头发烫。阿沁夹起一片毛肚,在酱料里狠狠蘸了蘸,咬得干脆响亮。她盯着路远——对方只是机械地拨弄着碗里的金针菇,眼神失焦。
“小远,”阿沁终于开口,声音比锅里的辣油还烫,“你还是很伤心吗?”
路远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泄洪的缺口。她把那天饭局上李沐妈妈的“三个建议”还有李沐在警察局说的话复述出来,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如石子投入静湖,激起层层涟漪。
“哇塞,李沐真的是垃圾!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两母子都欺负你,”阿沁猛地坐直身子,眉峰一挑,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辞职?立刻生孩子?不能在杭州定居?她管这么多?这是选儿媳妇还是招员工?她儿子更离谱,女朋友被人欺负他可以视而不见,他是个乌龟啊他。”她的语气像一把锋利的刀,邻座的客人微微侧目,随即又低头。
路远苦笑,指尖轻轻一颤,杯中的倒影晃了晃,碎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是啊,自上次双方父母会面我已经想过分开,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提出来。”
她低声说,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纸页,轻飘而无力,“而且我妈上次也说过,分手比较好,她本来觉得李沐挺好的,温文尔雅,工作稳定,家境也合适。可一见李沐妈妈,回来就变了脸,说这家庭太强势,以后受罪的是你。昨天发生的事我还不敢告诉我爸妈,不然我真怕我爸妈气病了。”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一颗苦涩的药丸。
阿沁嗤笑一声,端起自己的拿铁喝了一口,奶泡在唇边留下一圈白痕。“分的好分的妙分的呱呱叫,这种烂人放到垃圾回收站也是直接报废的。再说你又不喜欢他,没必要为了他不吃饭啊。”
她语气干脆,像秋日里断枝落地的声响,“从婆媳关系来说,他妈竟然能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你下马威,当着你爸妈的面都敢指手画脚,以后只会更惨。一个爱指手画脚,一个外里大男子主义内里是缩头乌龟,只能说在结婚前发现是真幸运。祝福你姐妹。而且啊,你们两个就不像情侣,你和李沐在我面前,我感觉就是两个机器人在对话,”她比划了一下,手指在空中划出僵硬的弧线,“没有爱意流动啊,一点火花都没有,像在演一出排练过无数次的戏。”
路远垂下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近乎执拗的辩解:“我喜欢过李沐的。”可那声音刚起,又迅速低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我好奇,你否认我的喜欢,是不是觉得我对他不好?我们工作都比较忙,所以很多时候忽略了对方……”
阿沁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她伸手,轻轻握住路远冰凉的手腕,触感如握一段冬日的枯枝。“喜欢?”她轻声反问,语气却如刀锋,“远啊,你喜欢他?你说的‘喜欢’,我感觉是这样——因为比较合适所以你喜欢李沐,雪糕很甜你爱吃所以你喜欢它,小狗长的可爱所以你喜欢它。但是这都不是一回事啊。”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却更显锋利,“真心喜欢一个人,是哪怕他一无所有,你也会想奔向他;是哪怕全世界反对,你也愿意陪他走一段黑路。不是在条件都满足之后,才说嗯,我可以接受。”
她凝视着路远的眼睛:“你别再骗自己了,好吗。我看过你爱王乐辰的模样,所以你爱不爱李沐我看得出来!”
路远闭上眼,头缓缓仰起,仿佛要让天花板的光刺穿她内心的迷雾。她的脖颈线条绷得极紧,喉间微微起伏,像在压抑某种即将溃堤的情绪。良久,她睁开眼,眸子里泛着水光,声音轻得几乎被火锅的冒泡声盖过:“我是不是太失败了……感情这个东西,我真的捉摸不透。我怕爸妈失望,怕亲戚议论,怕一个人走太远…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对’的人。”
阿沁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肩膀宽厚而温暖,像一片可以停靠的港湾。她拍了拍路远的背,动作轻柔,如同安抚一个迷途的孩子。“总之你最不应该亏待的是自己,”她低声说,气息拂过路远的耳畔,“你要做回那个随心而动、想做敢做的人,不要因为一些东西妥协。你多倾听你内心的声音,心不会骗你,你感受得到。”
窗外,一阵风掠过,卷起满地落叶,沙沙作响,仿佛整个秋天都在低语。咖啡馆的留声机不知何时换了一首老歌,钢琴键缓缓流淌,是那首《不将就》,旋律缠绵而哀伤,像在诉说一段未完成的自白。
路远终于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坠入衣领,凉得惊心。她微微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挣扎的叶子。她喃喃道:“我总感觉,我把感情当一个课题来完成,结婚了就可以打勾了,爱一个人太难了……所以抛开爱来说,我和李沐,彼此都是对方权衡利弊的选择。”
阿沁轻轻推开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坚定如炬:“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好。现在你单身,有选择的权利。千万不要等你找一个合适去结婚生子,才在某个深夜忽然惊醒,回头望去,发现真正想抓住的人,早已消失在人海尽头。你以为暮然回首,那人还在灯火阑珊处,其实你已走得太远,再也回不去了。”
风停了,落叶静卧在地,像被时间遗忘的信笺。路远望着窗外,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连成一片,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虽小,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一刻,她听见了内心深处,那被压抑已久的声音,好像开始苏醒挣扎。
火锅店里的热气还没散尽,路远被阿沁拽着胳膊往外走,鼻尖还萦绕着牛油锅底的辛辣。“去什么酒吧,吵得头疼。”她拍开阿沁的手,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下,“失恋的是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怕你闷着嘛。”阿沁揉着额头笑,“再说了,我这叫陪你走出阴霾,顺便……物色点新鲜帅哥。”
路远被她逗乐了,脚步慢下来:“去清吧吧,我知道有家‘梦境’,调的鸡尾酒不错,还安静。”
“行啊,但咱这身火锅味……”阿沁低头闻了闻,夸张地皱眉,“进去会不会被当成行走的火锅底料?”
“怕什么,”路远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说不定调酒师会灵感爆发,给咱特调一杯‘麻辣 mojito’。”她拉着阿沁往家走,“回去洗澡换衣服,半小时后出发。”
阿沁眼睛一亮:“好,那你要卷大波浪穿小短裙,我发朋友圈,最好让那渣男看见——没他的日子,你美得能闪瞎他的狗眼!”
路远扬了扬下巴,眼底泛起狡黠的光:“没问题,姐妹,看我今晚大杀四方,艳压全场。”
她们换好了衣服,路远身着浅蓝抹胸上衣,锁骨线条在布料边缘若隐若现,如珍珠般莹润的肌肤泛着柔光;下搭粉色短裙,裙摆缀着细密蕾丝,随着步伐轻晃,在灯光下漾出粼粼银波,发丝卷成慵懒的大波浪,蓬松地垂落肩头,每一步都摇曳生姿。阿沁则一袭黄色吊带裙登场,裙身缀满亮片,走动间流光溢彩,仿佛星河倾泻而下,肩带处的薄纱如晨雾般轻拢锁骨,耳垂上的银质星星耳钉在路灯下闪烁,恍若坠落的星辰。夜风裹着秋凉袭来,路远下意识裹紧外套,阿沁却笑着将发丝撩至耳后,星芒般的耳饰随动作轻颤,更显明艳张扬。
阿沁吹了声口哨:“姐,这要是放出去,李沐得哭着后悔。”
“少贫。”路远瞪她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们抵达“梦境”,推开清吧的门,暖黄的灯光如丝绸般裹挟着慵懒的爵士乐倾泻而出,木质吧台泛着岁月沉淀的琥珀光泽,酒架上陈列的威士忌在射灯下折射出蜜色的光晕,调酒师轻摇调酒壶,冰块撞击的脆响如碎玉叮咚,在静谧中敲出灵动的音符。她们倚在吧台角落,阿沁伸手点了两杯“粉调之夜”,酒液注入杯盏时,淡粉的涟漪在杯壁漾开,杯沿缀着的糖霜如撒落的星星,在光影中浮动着细碎的微芒。